孩提时代

我家院落里有两棵大杏树，是祖上留下来的家产。每到麦熟季节，黄灿灿的果实挂满了枝头，引得许多大肚子婆娘驻足仰望，垂涎三尺。自己吃是舍不得的，拿去卖又是明令禁止的。父亲便令我采摘下来，挎上竹篮，一分钱一个，穿村走巷地叫卖。

“小孩子家，没人管的。”我不敢去，父亲给我打气。

一次，我正沿街叫卖，迎面走来一位乡党：“碎崽娃子，还敢卖，看我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

我一惊，信以为真，扭头就跑，他在后面佯追。一不小心，我脚下一绊，摔了个大跟头，踒了手臂，疼痛钻心，哭声撕心裂肺。杏儿没卖成，还得花钱接骨看病。玩笑开过了头，乡党买来糖果看望，父亲虽没说什么，乡党也落了个大红脸。

尽管我们全家是麻子打喷嚏——总动员，但一家人的生活仍然难以为继。人常言“一个婴儿忙十亩田”，何况两个年龄尚幼的弟弟，家里实在无法抚养。农村看重男孩，能干力气活、顶门立户。母亲死后，曾经商议将小弟过继与人。消息传出去，便有多家来看孩子，其中亦不乏城里抑或是家境好的人家。可二姑知道了，急急地赶来，死活不依。于是，二姑将小弟接到了她家，做起了小弟的亲娘。

若干年后，小弟得知此事，埋怨家人为何不将他早早送给城里人家享福，却留在农村受洋罪。

父亲听后暴跳如雷：“早知道你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当初就应该扔到尿盆子里淹死，还能容你活到今天，丢人现眼！”

小弟命硬，终于活了下来。到了第二年，即1975年入冬的时候，二姑父突发疾病，必须住院治疗，家庭状况也陷入窘境，二弟又被辗转送到了八舅爷家。男孩子淘气劳神，记得有一次，小弟趁人不注意，爬上饭桌，掀翻了热水瓶，烫得浑身是伤。八舅爷托人带话，父亲与我前去探望，买了两个新热水瓶带着。我们刚一进门，舅爷、妗奶言未开，先落泪：“孩子小小年纪，便遭此大劫。”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父亲宽慰，众人潸然。然而几十年过去，终未见到小弟的“后福”，至今仍在乡下受穷拉懒杆，而我们高寨村前几年已经荣获“省级文明小康示范村”称号了。

舅爷、妗奶年事渐高，小弟也一天天长大，愈来愈顽皮淘神。父亲担心将小弟长时间寄养在亲戚家里，尽着性子宠着、惯着，到时候谋生的本领没有，反倒学个馋嘴懒身子。于是，一商量便把他又接回家。

从此，我的负担愈加沉重，早上、中午上学，下午顶替爷爷放羊，捎上镰刀、担笼，顺便割草。最多时，家里养了三只羊、五头猪。

陆步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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