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像呼吸一样自然

或许正是这个问题，让我（编者注：陈晓楠，凤凰人）开始认真回看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访问，这样一场难以忘却的对话。此时才发现，原来这是我采访生涯中唯一一次毫无准备的访谈。

五年前，刚刚开始做《冷暖人生》时，朋友送我一句话:“做采访，最高境界就是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表示会意，并不知道，五年后，才真的了然。

奔赴灾区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寻找什么，急匆匆到了北川中学，乌压压的学生，乱糟糟的现场。找到校长，校长说：“别采访我，我给你们推荐几位老师吧！”找到老师，老师又说：“我没什么可说的，再给你们推荐几个学生吧。”

看看他们跑来跑去，我们只好借了几个小马扎，在帐篷外安营扎寨，时刻等待捕捉机会。终于，等来了蹇老师午休时的两个小时，等来宋老师一节课的空隙，两天后，等来了校长百忙中的三十分钟。

所有的老师初见面时都带着礼貌的微笑，仿佛令他们家破人亡的灾难并未发生。他们都是男子汉，且都是同学们眼中最可信赖的人，他们觉得自己并没有痛哭崩溃的权利。

我们的对话总是琐琐碎碎地从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开始。我不想像一个一心赶着回去交稿的记者，一刀刺中他们心头的痛。

回看素材，发现其实大多数时候，我在跟着他们重重地叹息，不断质问着这一切怎么可能；有时，就那么相对着沉默几分钟。

蹇老师掏出手机给我看遇难女儿的唯一一张照片，我凑过去，蹲在他的身边。

宋老师妻儿都已不在，家当只剩一身衣服，但从出事以来没休息过一天，没见过亲友一面，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我说：“你应该知道，你是个伟大的老师。”他顿了顿，突然放声大哭。

那几个小时，我几乎没有感觉自己的存在，也无需思考接下来要问什么问题。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扎扎实实地触动着我们，人性中那些最庞大的与最微小的，最脆弱的与最有力的……

我愿意做一个忠实的白描者，用最朴素的线条勾勒出他们的轮廓。此刻，其实我并不愿意让他们觉得，我是一个记者。人生会有无数奇妙的缘分，我能在这样的时候与他们相逢，希望带给他们的不仅仅是一些来自陌生记者的问话；带走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作品。

五年来，我和《冷暖人生》相互扶持，彼此丰盈。这样的过程其实也让我洞彻了不少世上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心无杂质，生命就长出了根。

采访，与活着一样，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其实是一个挺爱流眼泪的人，但我不想带给大家一个哭哭啼啼的节目。”晓楠曾经对采访她的记者这样说道。

张林、多多、鹤麟、麦楠等著

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