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悄然褪去青色,鄂西的十月便已是深秋了。
遥想那崇山峻岭,云雾叆叇,遍野的橘树附着山林之上,于匝林密叶间探出繁星般金黄;或于秋虫消息,寒风乍起,红彤彤的橘果在凄秋的日光下漫射出灼灼的日芒。此应为百草凋敝、万物萧然中,难得一见的辉光了。
屈子说,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小时候没听过这句话,只记得手握橘子,衔着酸甜的食欲,应也是露出了笑容的。如今再想到橘,嫣红青黄,便觉得给人的气质当真是无他言可肖像了。周敦颐说莲香远益清,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橘有着前者的特质,却恰没有后者拒人门外的疏离清寒之感,果真为亲人的作物了。正所谓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试想离家万里的游子漂泊客乡,孤寂伤心之余,最能使内心得到安慰的,便是故乡那熟悉且亲近的人与物了。
橘生于南国江汉,叶果繁茂,更有超然独立,可比伯夷。屈子咏橘,形神兼备矣。然而正如范文正公所说,览物之情,得无异乎?我也姑妄言之,伸纸来抒写这篇小文了。
橘饱满圆润,累累如珠,有青黄两种颜色。
宋人韩彦直在橘录中说:“黄橘状比之柑差扁小,而香雾多于柑,岁雨旸以时,则肌充而味甘。”即说黄橘一是形小,二是味甘甜。小时握橘而笑,满口生津者,便是黄橘。
青桔又作青橘。桔与柑、橙不同。此处的桔为橘的俗字,二者同音义,而后两者则为其他果种了。既是青橘,味道相比黄橘更多些青涩酸苦,然而青橘皮更薄,瓤更充盈,隔十步开外,剥开,清香之气刹那间扑鼻沁心,盈屋充栋。自是黄橘无可比拟了。无奈家中大人不爱吃青橘,偶有食欲,掰开一片放入嘴中,略咀嚼一二,便作酸苦刺心状,咋咋两声,闭眼摆手转递于我了。
青橘黄橘虽味不同,但果实上都布有一层白色橘络。当真是橘子的脉络了,经络环抱在表皮上,精心拥护着内部柔嫩的果瓤,托住其外粗糙坚实的果皮。白色素雅的橘络,可是慈母合抱的双手?由此来看,橘也有屈子所言之外的,慈母般仁爱的气质了。
如果说近观之橘是细腻,那么远望之橘,却别具韵味了。国庆期间返乡途中路遇秭归。浩渺的云,蔚然的山,任晚风从天地间涤荡开来,飘扬起果木氤氲的清香。山口的橘子在风来的方向摇曳,远方的橘树像一层层波动的涟漪,山风所指,该是千年前万家灯火中,被晚风袭扰的灯盏里郢都的方向?
我想橘应当从未迷失过它的方向,或者橘从未有过它的方向。但屈原对橘的吟叹,千年来该饱含着多重一份的沉甸甸的情感?
去掉那些冗长而繁杂的修饰词,我恍然觉得橘子只是普普通通的一颗赤子的心。
我想象着千年前的西风时节,屈原伏于案前,墨砚旁该也是置有着那枚小小的圆润而灿亮的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