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乐章·具有悲剧色彩的交响如同千枪万戟,梅塔拉宽了伤感的步履
文/徐戈
1980元,祖宾·梅塔和以色列爱乐乐团2016武汉新年音乐会的票价,就这样让年末的我陷入了哈姆雷特式迟疑:是买双美丽冬靴还是在音乐厅坐两小时?这是一个问题。
闺蜜说,只有将音乐切实落到钞票上,才能鉴别你是否是真爱。所以,当我穿着新鞋坐在琴台音乐厅里眺望舞台时,顿觉这个年底过得沉甸甸,兼得熊掌和鱼。
台上被乐界称为“独奏家组成的交响乐团”的以色列爱乐乐团,成员都是各自领域内的精英,乐手个个大牌。加之一流乐队风格早就铸成,声部间传递的高品质演奏默契几无提升余地,在这样的名团内,指挥们的身心将备受考验——面对已是高端的成品,最终只看能由谁打上LOGO印记!
1981年以色列爱乐乐团授予梅塔终身指挥的职务,此举为继伯恩斯坦之后,该团集体授予指挥的又一殊荣。在我看,梅塔与该团的关系,倒更像是刀与磨刀石,近半个世纪交付相砥、磨砺生光的是彼此犹太民族身份的血脉认同。所以,从这个意思上来说,尽管梅塔指挥凸显浪漫主义之能事的“宝剑锋从磨砺出”,但我更倾心当晚“磨刀石”以色列乐团的开阔恢弘与含蓄稳健。
上半场贝多芬第三交响曲《英雄》,众所周知此曲原为作曲家的拿破仑画像交响曲,但因拿破仑登基称帝,毁掉了贝多芬心目中政治理念上对英雄的定义,因而全曲的描述从音乐工笔画渐变为音乐写意。梅塔无疑具有画匠般的“透视之眼”,乐器音量与音色的最佳比例和均衡感、乐队声效的空间关系被调配得温煦典雅,美妙而难以言传:弦乐声部碎句小跳弓,弓法利落整齐得犹如清河一条,粼粼波光;木管交接处声部音准极佳,男性首席长笛音色汁液饱满,一、四乐章的SOLO独奏剔透晶莹,双吐音似花蕊上晨露般闪烁;圆号首席老头一髯白须,歪头侧身地斜坐着吹号,像局外人,睡意矇眬在自己的世界——若搁国内乐团,坐势肯定会被批评,但他那个声音一出来,乐句纯澈稳定,松弛从容,所有表现无懈可击!让你不忍心将他叫醒……与圆号相对的梅塔,八旬老者,指挥似以手掬水,一轮轮捧起逝水之音。
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1893年由老柴本人亲自于圣彼得堡指挥,观众被缓慢的终曲搞得不知所措,他兄弟莫捷斯特称之为《悲怆》,演出后不久,一直郁郁寡欢的老柴病重逝世,纽约时报古典乐评悄悄爆料:也许是自杀。悲莫悲兮生别离,而“怆”字,确是一种刻骨铭心。
《第六交响曲》经卡拉扬、杨松斯、小泽征尔、普列文等著名指挥之手,均留下多篇视听版本。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当属捷吉耶夫指挥马林斯基剧院管弦乐团之佳作:白雪皑皑的白桦林宽街,东正教堂金色塔尖隐隐,全曲结束,全场缄默,指挥抹去眼眶里的泪水。此版演绎,我至今认为无人能出其右。
身为歌剧指挥的梅塔,背谱演绎《悲怆》,用同事的话说,如国内大师背谱《北京喜讯到边寨》那般淡定。以色列爱乐乐团在下半场更替轮换了较多声部的首席,显示出国际名团的做派,也许按曲目和演奏家的个人气质来编排,一言蔽之,就是咱团不缺高人。
具有悲剧色彩的交响如同千枪万戟,梅塔拉宽了伤感的步履,右手是拍子,左手为示意。凡经他左手投掷出的气象,即刻能掀起汹涌灼烈的乐海瀚潮,扑面袭卷。连最微小的装饰音,都被点染得潸然。第一乐章才过,身边学院女大提琴首席低语:姐快要窒息了。
音乐于我们耳际,万物俱全;我们在音乐面前,一无所有。
跟随在斯拉夫华尔兹的裙裾边、在塔兰泰拉的号角行进中、在定音鼓的加速重锤下……悲喜交替的我们互道声新年快乐吧。
徐戈长笛教授,音乐专栏作家,微博名dolce小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