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难问题并不难
2016-01-26 06:02:38 来源:长江日报

周玄毅青年学者,武汉大学辩论队总教练,行深辩论,偶有所得。

律师这个职业,文明社会特别需要,但是名声却一直不太好。别的文明倒也罢了,即使是在民主与法治的源头古希腊,也有不少调侃律师的段子,其中有段对话很是有趣。一个年轻人想当律师,母亲劝他:“如果你见利忘义,有神会恨你;如果你秉持公义,有人会恨你,还是不要干这行了吧?”

然而这个小伙子显然是个善辩的好苗子,他马上接着这话茬往下说:“既然如此,如果我秉持公义,显然神会爱我;如果我见利忘义,显然人会爱我,要么人爱我,要么神爱我,可见这行还是可以干的嘛!”

这段对话,既有敏捷风趣的机锋,又有深刻隽永的智慧。从表面上看,连“要不要坚持公正”这个问题都答得这么滑头,可见是讼棍无疑了;但是细究其实质,对“二难”的解构,恰恰说明律师这个行业的必要性。

让我们从头开始说。所谓二难推理,是指用一个选言判断(要么A,要么B)和两个假言判断(如果A,那么C;如果B,那么D)得出结论的推理方式。比如15世纪时,英国大主教约翰·莫顿为重税政策辩护说:人要么生活节俭,要么生活奢侈;奢侈的人反正花销多,多收点税也没感觉,节俭的人反正攒得多,多收点税也没什么,所以无论是谁,加重税收都是合理的。

这种推理方式,中国人俗称“两头堵”,西方人称之为“莫顿之叉”,左右都是理,让你逃不脱。而面对这种困境,最管用的办法,就是像前面提到的这位希腊青年一样,通过建构“反向二难推理”,来破解对方提出的二难。比如英国人民可以对莫顿说:奢侈的人省下的钱少,收重税钱包受不了;节俭的人平日里都舍不得花钱,收重税心里受不了,所以无论如何重税都是不对的。

而最有名,也最复杂的正反二难推理对决,当属智者学派代表人物普罗泰哥拉和他的学生欧提勒士之间的“半费之讼”。二人之间原本有个协议,学生先付一半的学费,待打赢第一场官司之后再付剩下的一半。

然而学成之后,这位学生迟迟没有上过庭,老师等得不耐烦了,直接状告学生说:如果你输了,得付我一半学费(按照我起诉标的目标);如果你赢了,还是得付我一半学费(按之前的协议,你赢了第一场官司)。而学生回击说:如果我赢了,按照法庭判决不必付钱;如果我输了,那照之前的约定也不必付钱,所以干嘛还打官司呢?反正我怎么着都不会付你钱的。

发现没?这类对话,显然都是没有结论的,因为你能正着两头堵,我也能反过来两头堵,两条搅在一起,结果就是死循环。之所以会这样,和之所以需要律师的原因一样,都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世事几无黑白分明,随时需要讨价还价,而这正是律师的本职工作。

回顾一下刚才的那些问题——要不要当律师?要不要征重税?要不要付剩下的一半学费?这些决策,需要利弊与情理的权衡(或者说不同利益之间的博弈),而不是纯粹概念的推演。

比如这个纠结的“半费之讼”,真要是打起官司来,重点并不是逻辑拆解,而是这项协议的原本意图,以及拖欠学费的主观故意;最后顶多(按照现在的习惯)在判词里针对合同漏洞给一个法律建议,而这个漏洞本身,并不会真把法庭绕进去。

总之,二难推理是一柄凶悍的钢叉,但是只要你能从另外角度找到反向的二难推理,它的威力就会被抵消。这正是“可辨性”的一个重要来源,也是律师这个职业的意义所在。文章开头提到的这位年轻人,完全可以这样回答他的母亲:公与私,好与恶,哪是这么简单明晰的事情?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去当律师啊!

·辩行记·二难推理是一柄凶悍的钢叉,但是只要你能从另外角度找到反向的二难推理,它的威力就会被抵消

二难问题并不难文/周玄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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