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丽
“姐,你今年一定要回家过年啊!我做了你喜欢的腊肉等你!香着呢!”电话里弟媳恳切的声音,暖暖袭上我的心头。香熏腊肉的味道,在我的记忆里氲氤开来。
那时,冬至一过,母亲便开始准备腌腊肉。腌肉是有讲究的,母亲将盐、花椒、干辣椒,再倒点谷酒,一起炒。直到花椒在锅里飘出了香味才均匀地抹在肉上,一层层放进干燥的大水缸,用尼龙布盖实,压上石块。十天后起缸,放在太阳下晒三天,不滴水了就搭起架子,放上香樟木、柑橘皮、锯木灰慢慢烘,五六天后,瘦肉成了褐红色,香味便四处散开,狗和猫会吸着鼻子前来偷吃。母亲便把那一刀刀薄薄的土黄色肉皮,松节一般、纤维组织疏密有致的腊肉,高高挂到厨屋的楼板下,让做饭的烟火继续熏缭,一直将每刀腊肉熏成带着浓郁母爱的味道才罢休。
母亲总能别出心裁,将简单的腊肉做成多种花样,来刺激我们的味蕾。春天,母亲就地取材,一双巧手能做成红烧腊肉、干豆角干腌菜蒸腊肉、蒜薹炒腊肉、竹笋炒腊肉,这些色彩分明的下饭菜,看一眼都口水直流;夏天,为了不让吃腊肉上火,母亲将腊肉切成薄片,清蒸或放上豆豉做扣肉,再将姜蒜捣烂泡上醋,淋上香喷喷的手磨麻油,光是闻,就让人馋涎欲滴了。绿豆和苕粉条煨腊肉汤,腊肉煨泥鳅冬瓜汤,降火爽口又营养。就算到了秋冬时节,母亲仍能麻利地爬上木梯,到楼上去取保存完好的腊肉来煮火锅。实在没菜时,将腊肉切成小丁块,加点萝卜丁、芝麻、花生包成苕粉坨。每次回家,胃总是超容量的扩张,就算是打着饱嗝,抹着嘴角的油脂,母亲还会用竹瓢再添上腊肉,往我碗里扣:乖,只加这一瓢,你要吃完啊。
我常常纳闷,母亲过年时做的腊肉,究竟有多少,能存一年到头,儿女不管什么时候回家,母亲都能及时取来,难道真的是取之不尽的聚宝盆?而年迈的父母,一年又一年,历经四季的劳作,身体干瘦早已如干巴巴的老苦瓜,空瘪的肠子也因缺少油水时时咕噜噜的空鸣。在偏僻的乡村,他们对肉食有多渴求,香熏腊肉对他们有多诱惑?我不知道。
一晃六年了。
六年前,眼看只差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母亲终于熬不住,撇下满堂儿孙,走了,走得彻彻底底。
此后,每到过年,我都在纠结中度过,没了父母的家哪能叫家呢?看人家有老人有小孩,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过团圆年,我的心却像丢在风里的种子,找不到生根的土壤。宁愿提前或推后回老家,也不愿在那种热闹里,睹物思人黯然神伤。
母亲的香熏腊肉,在我视线里渐行渐远。而那混着柑橘、香樟、花椒和母爱的醇厚香味,时不时在那无眠的思乡夜里,萦绕心头。
弟媳说:姐,你们五年没回家过年了,不是我们想你,是腊肉想你了。乖巧的弟媳,什么时候学会了母亲那一套香樟桔皮熏腊肉的方法,她是在诱着我的胃牵着我回家啊。
连腊肉都想我了,今年过年,我还能不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