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阅读·对于索远这样的“新农民工”而言,温饱已经无法满足他,他需要更多的东西
文/杨庆祥
近读叶辛的长篇小说《问世间情》,其故事梗概如下:在上海打工的农民工索远小有所成,担任一家工厂的主管,他和同厂女工麻丽在一起过起了“临时夫妻”生活。但是有一天,在河南农村的妻子但平平携女找上门来了,索远面临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是抛弃结发妻子,还是恪守道德,回归家庭?
叶辛严格恪守现实主义的写作原则,以最朴素的讲故事的方式将这样一个发生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问题呈现了出来。根据小说中援引的资料显示,近年上海,这种务工群体中的“临时夫妻”现象非常普遍,不是以百十计,而是以万、十万计。
毫无疑问,叶辛不仅仅是站在道德的立场来看待这个问题,因此,索远并非是一个道德堕落、玩弄情感的浪荡子的形象,恰好相反,他努力工作、认真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整部小说中,索远始终以正面的形象出现,他是一个阶层的代表——在城市务工,有一定的知识技能,妻儿老小还在农村,正努力通过自己的辛勤工作变身为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人。
人格的尊严和精神的需求,索远最有意思的地方也许就在这里。从表面上看,他和麻丽的临时夫妻是从生理需要开始的,但他们更需要的是一种精神甚至是审美上的需要。我以为这是小说最有穿透力的地方之一。对于索远这样的“新农民工”而言,温饱已经无法满足他,他需要更多的东西。
正如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所言,题材的敏感是小说的首要之义。从题材的角度看,《问世间情》选择了一个极有生产性的话题。但小说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比如人物,比如结构,比如对人性最充分的发掘和想象。
索远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吗?他究竟会在麻丽和但平平之间选择谁?他在这个选择的过程中,是否会扩展我们对于人性和生活的认知?在路遥的《人生》中,高加林拓展了那个时代我们对于青年的认知,一个人为了实现自己的进城欲望,采用了非正义的手段,而且,背叛古老的道德传统,这是高加林形象具有悲剧的力量之所在。
和高加林欲说还休不同,索远对麻丽的迷恋含有一种对新生活的渴望,麻丽的身材、穿着,甚至是使用的香水都代表了一种更接近现代生活的审美。这里有可能出现戏剧性的冲突和疯狂的悲剧力量。
但索远停下来了。路遥让高加林回到了农村,而叶辛,让人掐死了麻丽。既然麻丽死了,一切的矛盾和可能都消失了。
是啊,麻丽之死更像一个电视剧的逻辑而非小说的逻辑,电视剧的逻辑是要好看的桥段和高潮的结局,而小说的逻辑是要人性的长度、宽度和深度。麻丽当然可以死,这是作者的权力。但是,如果小说本身也有权力的话,它也许会反对这种做法,因为实在找不到让她死的理由;即使要她死,也不要死得那么简单。
《问世间情》是一部有意义有意思的作品。只不过,如果麻丽还一直执着地活着并爱着,如果索远还有更复杂的心灵挣扎,这部小说也许更有意思。
杨庆祥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