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年军

那只小鸟被卡在窗台顶端的铁丝上，它奋力挣扎，歇斯底里地哀号。

后来它停止了挣扎与哀号，忽而注目凝视，忽而茫然不知所措。

那时暮色四合，很多的飞鸟业已归林，只偶尔从窗台外边，掠过一两声似乎掺杂着复杂内涵的悲鸣。

此刻，这只小鸟惊恐地凝视着我，向我传递着求救的信号，企盼着我的救赎。

我知道，它的灵魂在向我呼号，它的肉体随着灵魂的呼号而不住地颤抖。

我想起出差外地的那个夏天的黄昏，我和同伴行走于桃树林中，我贪婪地注视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想象着它们在回家的路上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如何幸福得甚至辨不清东西南北。突然间我一脚踏空……

我掉进一个洞里，我的灵魂与肉体挣扎着，我仰望高远的蓝天，它延伸了我的无穷想象，使我一时间来不及应付突如其来的惊怵与恐惧。

然后我低头观望脚下，发现一条褐黄色的蛇安静地躺卧在我的身边。

我没有叫喊，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勇敢，而是不敢惊动这家伙。

其实那天的突发事件并未上升到恐惧的地步——后来，我的同伴救起了我。

可是眼下，这只形单影只的寂寞小鸟，它的同伴，在什么地方？

此前每天清晨的同一时段，都会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我的窗台叫唤。

它是在呼唤自己的同伴吗？或者，它因为自己惊人的发现，而情不自禁地向周遭传递自己的喜悦？

“唧唧……唧唧，唧唧唧……”

或许，这有节奏的唧唧声，是它丰盈而温润的嗓音，为了生命的探索、生命的新发现而放声歌唱？

鸟语，对我来说，陌生而遥远，但我知道，那是它内心世界的喜悦溢于言表的艺术化呈现。我的窗台上，有一把小米，还有一把绿豆，外加一把红高粱。

难道，对于鸟儿来说，这仅仅呈现了物质的丰收，而非精神世界的惬意的满足？

你就没有听到它的歌唱一般的叫声吗？

你就没有看见，它在歌唱时，小小的脑袋不断地探寻着，不断地摸索着的样子，不就是一种对于快乐与幸福的深刻解读吗？

我打开窗子，让它悄没声息地飞走了，可谓瞬间消失。

第二天它又飞来了。

此刻，我爬上窗台，我想救这只小鸟。

夜幕业已降临，远方传来一两声落伍的孤鸟凄厉的寻找声，大约是在归林的途中迷路了。

被束缚的小鸟应和着那孤独的叫声，不断地挣扎着，不停地哀鸣着。

我伸出右手，试图解开羁绊着小鸟的铁丝，但它并不领情，它比前更加奋力地挣扎着，更加勇猛顽强地抗争着。它用迷茫的目光盯视着我，瞳孔里飘洒出哀怨、茫然与不解。

但我并没有理会它的目光，我轻轻地解开弯曲的铁丝，托起它轻巧又沉重的身躯。就在这一瞬间，我从它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情感。它奋力伸展开翅膀，一鼓作气地朝着幽深的黑夜飞去。就像鱼儿回到了水中，我听见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响。

我目送着它的远去，忽然很矫情地想，有时候，别离也是一种幸福。

此后的每天早晨，我的窗台上，依然有一只小鸟儿在“唧唧唧”地吵闹，时而欢叫，时而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