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时嘻之·有价值的创造性思维，必须是“生之有根，长之靠谱”

文/万维钢

如果你对真正的科研工作感兴趣，我推荐一本讲科研方法的书：《怎样成为成功的科学家：科学发现的战略思维》，作者克雷格是位生物学家。这本书名气不大，但是充满了第一线科学家的真知灼见。他提出的一个关键策略，就是别指望灵感，指望汗水。

爱迪生有句话说“天才就是99%的汗水加上1%的灵感“，有人对这句话的解读是那只占1%的灵感比占99%的汗水重要得多——然而事实却是，爱迪生真的是靠汗水搞科研。爱迪生大部分工作其实是试错和累积性的，他的秘诀在于使用简单的、步骤少的、并行的和可以反复修改的科研方案。

然后他在实验室泡很长很长时间，他还有庞大的助手团队帮着干。

爱迪生发明电灯，花功夫测试了几千种材料。

爱迪生这样搞科研，发现电磁感应的物理学家法拉第也是这样搞科研。法拉第每周能做好几十个实验，其中大部分想法都被证明是错的——但这没关系——你架不住他做得多！

作者说，在科研中依赖一两个关键的“创造性思维”，是错误的策略，会大大降低效率。正确的办法是多做实验，而且最好同时干好几个项目。跟过去相比，今天的物理实验费时费力，但很多物理学家仍然是这样工作。所有生物学家都是这样工作。科研，在很大程度上是个劳动密集型行业。

从“想法—验证”这个策略来看，创造性思维虽然不怕“离奇”，但也不应该以“离奇”为追求。因为越是离奇的想法，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离奇的灵感有更大的戏剧性。公众常常只记住那些最后被证明有用，而且还有点离奇的想法。于是人们误以为一个想法如果不离奇就不配被称为“灵感”。人们以为要想创新，就必须刻意追求各种离奇的想法。

真正的创造力不但要求新颖，更要求正确和有用。新颖有时候要求发散性的思维，而正确和有用则一定要求汇聚性的思维。

现代不管是科学研究，艺术创作，都是在当前水平基础上的一个改进，是“量变”。比如说英特尔公司把计算机处理器架构从Haswell升级到Skylake，微软把操作系统从Windows8升级到Windows10，这些改进都不是开天辟地式的突破。可能一般人都觉得像第一次发明互联网这样的“质变”创新更了不起，但事实是量变创新要求投入的资金和高端人才的人力都比质变创新要多得多。质变创新往往是少数几个人冒险的结果，一般反而花不了多少人力物力。

所以对现代人来说，创新其实是个普通工作，并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各种新产品，新技术，甚至科学上的新学说，都是暂时的。今天这个东西出来大家都说牛，可能过不了两年就会有一个更好的东西出来取代它。像这样的创新思想怎么可能是神赐的呢？若真为神赐，怎么也得赐个能用一百年的吧。

即便是那些看似横空出世的“质变”创新，其实也是当时技术条件孕育的结果。生物进化学说有个新概念叫“邻近的可能”，现在经常被用来比喻创新。爱因斯坦能提出相对论，是因为当时刚刚有人做了证明光速不变的实验，刚刚有人准备好了洛伦兹变换这个数学工具。如果爱因斯坦根本不看最新物理论文，一个人坐在专利局办公室里瞎琢磨，他怎么可能搞出相对论来呢？

所以有价值的创造性思维，必须是“生之有根，长之靠谱”——它必须是现状的一个邻近的可能，它必须被付诸验证。

鼓励创新的正确做法是鼓励入门，鼓励尝试，鼓励失败，而不是鼓励天马行空的妄想。

万维钢旅美物理学博士，科普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