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园
伍尔芙曾说,梦想一间“自己的屋子”;于我而言,从小就梦想有一间自己的书房。
我最早拥有课本以外的书籍,应该是在高小时代。那时家里总共就三间小房子,我与弟弟共一间卧室,自然没有专门的书房。不知道在哪个同学家看到了书架,很是羡慕。回到家,我用三块木板钉了一个小架子搁在桌子上,再将十来本课外书安置上去,倒也有了书架的模样。上了高中,爸爸请人为我们做了一个书架。那是我自己设计的,上部书架,下部柜子,没刷油漆,素面朝天。我和弟弟把书放上去后,书架似乎一下子变亮了,成了陋室里的一道风景,我也为之激动了好长一段日子。那时家境困难,所得零花钱有限,架上的每一本书都是在书店里反复摩挲之后才买回。到了1992年,我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得了120元稿费,用这笔“巨款”买了不少文学名著,书架一下增色不少。
参加工作之后,单位在食堂后面给我弄了一间小房子。我从图书室里搬回一个闲置的大书架。那个大家伙木质坚硬,每格又高又宽,里外可以放两层书。我拿它既放书,又搁日用品。结婚以后,分得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平房,这个大书架就放在客厅里,客厅也就兼有书房的功能了。那一列一列花花绿绿的书籍,成了屋子里最美丽的装饰。那时工资不高,常有稿费收入,多半也用来买书了。从大学阶段到此时,进书店里买书都还是挑了又挑,左翻右看,拣最爱的买,心里就常常涌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买书才不会因为钱而踌躇呢?等我调到杂志社工作,搬到新的两室两厅时,已经积下了近千册书。
2002年初,我终于拥有了一间独立的书房。这间书房有七八个平方,沿着东墙做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上部是带玻璃门的,下部是带木门的,水曲柳面板,看上去清爽可人。那一千多册书终于可以分类安放了。在这间斗室里,我写完了第一部长篇小说,出版了第一本著作,妻也完成了她的博士论文。
2007年8月,我们拥有了目前住的四居室。东北角的那间房成了我的书房,大飘窗几乎占了一面墙,太阳出来,满室生辉。俯视窗外,修竹挺立,芳草萋萋;抬眼远眺,小河蜿蜒,绿树红花。装修时我自己画了图纸,三面墙全部顶天立地装上书架,刷乳白色油漆。搬家时,光是书就装了二十多个编织袋。搬运工抱怨,真是孔夫子搬家——尽是书。为了将这些书全部分类上架,我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夜晚时间。三千多册书,以文学和史学居多。架上购买最早的当数人民文学出版社八十年代中期出版的一套口袋本外国名诗选,前几年回老家特地从旧书架上搜来作为纪念的,那泛黄的书页中藏着我少年时代的读书梦;架上最有传奇色彩的要算那套“中外黑白木刻精品库”,竟是我多次出差从全国各地书店淘齐的;还有一套周作人文集,是一位朋友帮我从深圳搜罗齐的,凝结着不一般的情谊。架上没有什么珍本秘籍,最老的是民国时的图书,都是我写作的资料而已。书架上还专门留了一格放我和妻写的书。我曾对她戏言:等到我们入土之前,看一看这一格能否放满?
书架宽敞了,过去藏诸箱中的、我从国内各地和国外淘回的一些小宝贝,终于有机会走出深闺抛头露面了,书架的表情也变得更加丰富多彩了。
现在经济状况好转,买书已经少有踌躇,逛书店只怕没有入眼的好书,带回家的往往是大包小包;但是,时间却是越来越窘迫,大多数书进了书房,先是在书桌上驻足数日,总是略略翻过就上架了——从此进入冷宫。而且,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发现真正值得读的书也越来越少了。
夜阑人静,独坐书房,浮想联翩。目光从书架上逡巡而过,似乎听得到时间的脚步在书页间徜徉的声音:读书催人老啊!二十年来书房从无到有,几度变迁,很多东西来来去去,消散于时光的烟波中,唯一没变的是那颗读书的种子仍在心间。
《怀城故事之夏》樊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