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行记·认清这种机制，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虚妄，使用概念而不被概念忽悠

文/周玄毅

每时每刻，人们心中都有无数念头涌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作为高级智能，进化出了一种克制散乱念头的办法，那就是概念。

所谓“概念”，就是要来“概”你的“念”，让它们从无迹可循的一团乱麻，变成一以贯之能拉能拽的绳索。有了概念，就相当于给回忆一个抓手，给思绪一个箩筐，让我们能把脑海里一股脑涌现出的东西整整齐齐地叠放收纳起来。

那么，又是什么东西，把混沌的“念”给清晰地“概”出来，使其形成概念的呢？这个古怪的问题，毫不奇怪，又跟古希腊人有关。

传说雅典有个国王叫忒修斯，他远航克里特时用过的船被当成纪念物永久陈列。年深日久，船上的木板难免会烂，烂了就要换。这时突然有人问：这些木板今天换一块明天换一块，总有一天，每块木板都跟当年不一样，凭什么说它还是“忒修斯之船”呢？如果它已经不是原来那条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的呢？

再比如说，一根麻绳，没有任何一条纤维贯彻始终，何以成为“一根”麻绳？很多你以为是整体的东西，其实细想一下，其中并没有贯彻始终的某个线索串连——你为什么会觉得它是一个整体呢？

像这种“每个部分都跟原来不一样，但整体上却仍然是原来那个东西”的现象，其中奥妙，就在于人类形成“概念”的能力，本来就是超越性的。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把所有细节拼凑成一个整体，把所有念头整合成一个概念，而是从一开始就有一种超越细节形成整体，一以贯之地理解世界的本能倾向。

简言之，“念”之所以会被“概”，不是由于它们自身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和内在的绑定，而是因为我们会自发地统摄内心的各种念头，把它们一筐筐码放好。这个“筐”原本在我们心里，外物只是刚好被放进去而已。

这会导致两个结论：1.毫不沾边的东西，也能形成概念；2.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也能因为概念变得真实。

就第一点来说，任何事物都有相关性，所以任何事物都可以被“概”为一类，我们用哪个筐来装它们，纯粹只是看用处，甚至只是看心情。举个例子，“食物”这个概念，包含了一切你觉得可以吃的东西，而决定可吃与不可吃的区别，既不是营养，也不是味道，更不是食物本身的意愿，只不过是我们觉得这东西“应不应该被当成食物”。

即什么是“食物”，不是由食物决定的，而是由把食物当食物的人决定的。

就第二点来说，既然“概念”最初来自人心而非外物，并可以把一切有的没的都整合进来，所以那些历史上最让人们心驰神往的大词儿，比如天上的乐园等等，都是在精神层面特别真实，但是在物质层面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总之，世界就是世界，它是无限丰富细节的总和；对应在人心上，就是无限杂多念头的涌动。而人心又要生成某种框架，对这些念头概而论之，由此而生“概念”。在本然的真实性之上，我们建造了一种应然的真实性，真理由之而生，虚妄亦由之而生。认清这种机制，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真理，什么是虚妄，使用概念而不被概念忽悠。

周玄毅青年学者，武汉大学辩论队总教练，行深辩论，偶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