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定勋

小区里有一对夫妻卖牛肉，从乡镇来的。牛肉很新鲜，捏在手上很黏，一看就没有注水。我心血来潮买了十斤，打算做卤牛肉吃。我上网查了卤牛肉的做法，匆匆忙忙到超市买了些卤料，按照说明开火卤牛肉了。牛肉在沸水里翻腾，卤料的香味溢满整个屋子，很香很香……

卤味的飘香发散了我久远的记忆——

九岁那年，春节，爷爷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我到县城姑姑家去玩。老家离县城偏远，三十多里，没有公路，更没有车，只能靠两条腿走着去。那个时候，爷爷已七十岁了，左腿因骨折没有得到治疗，瘸了。爷爷想了一个办法：用两天时间，沿着有公路的地方走，既可以多走几家亲戚，又可以坐上汽车，岂不是两全其美！

“嗯，好！”我心里美滋滋的，因为，长这么大，好像没坐过汽车呢！

第一站不远，十几里路，我和爷爷午饭前就走到了。爷孙俩吃完午饭稍事休息就出发了，预计在下一位亲戚家住一晚，第二天就在附近的公路坐车去县城。

第二天，我和爷爷早早地起床，辞别亲戚，约半个小时就到了公路边。我和爷爷站在一棵大树旁，翘首等待着公共汽车的来临。宽敞的马路蜿蜒向县城的方向延伸，晨光下的沙粒是金色的，晃得人眼晕。我左右张望，等待的时间太漫长。我不停地问：“爷爷，车怎么还不来呀？”络绎不绝的过路人也不停地朝我们这边探寻地看。

爷爷不知道是被我吵得受不了，还是等得心焦，对我说：“我们还是往县城方向走吧，边走边等车。”

“好。”我非常赞同爷爷这么明智的做法。

爷孙俩一路走走停停。我不停地朝后看，那辆红白相间的公交车一丝踪影也没有，只是耳边时时传来“滴滴……滴……”的汽车喇叭声。就这样我们终于没能坐上汽车，靠着一双脚走到县城。

爷爷怕我失望，安慰我说：“没有关系，我们回家的时候到车站去买票，一定能坐上汽车的。”

到了县城我哪顾得上失望哦。鳞次栉比的商店，小姑娘大姐姐花枝招展的衣服和头饰，让我眼花缭乱。小木车上的棉花糖像天上的云絮一样漂亮，尤其是电影院门口的小人书这么多，而我只有那么两本：《龙江颂》《红孩子的故事》，破皮乱肉的。傍晚时分，晚霞照在柏油街道上，油亮油亮的返着霞光，干净清爽，比我家堂屋里的桌子还亮。

爷爷终于买到了返程的车票，早晨六点的。

买到车票后，爷爷带我到街上一家食堂门口，买了一小包用牛皮纸包的卤牛肉，说：“明天坐车，你会晕车的，上车前吃点这个就不会晕的。”一边说一边掐了一小块放到我嘴里——真香，真好吃！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味道和嚼到嘴里的感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和爷爷走在昏暗的路灯下。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深一脚浅一脚赶到车站，车上也没有几个人。说是坐车，实际上我们只能坐十几分钟，因为坐到一个叫“河口”的地方就得下车。回家的路只有小路和山路，没有公路，即使宽敞一些的路——俗称“大路”，也只能走自行车和拖拉机。

就在那一年，爷爷患了重病，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世界里从此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开学的新书没有人包了，珠算没有人教了（算盘上落满了灰尘），冬日漫漫长夜里没有了故事的“连续剧”了，夏日银河里的七仙女也从此没有了音讯……

我在思念中慢慢长大，一天一天成人、变老。家乡的路早就能跑汽车了，公交车在家门口就可以坐，不少人有了自家的小轿车。后辈们不知道的过往，已经成为远处的炊烟，随着时代的变迁、岁月的漂移，慢慢淡出了记忆，但卤牛肉的味道一直扎根在我的心里！

卤牛肉熬好了，我尝了一口，嗯，就是那个味道！可是，爷爷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在他的那个世界，会吃到这种味道的卤牛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