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过去谁想在盛夏吃火锅,那他简直是疯了。但是今天,这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文/张斌璐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今天,出现了更多和吃相关的词汇,在人类身体的诸多感官里,味觉所占的位置越来越重要。我们拥有各种各样的工具,来了解关于吃的知识,我们什么都吃。在这个吃货横生的时代里,吃成为了社会行为中重要部分。
当然,从最基本的意义上来说,吃和生命相关。然而饮食文化的诞生,恰恰来自于对于生命存续以外意义溢出的部分。假如仅仅是作为生命所需的本能性饮食,那么这种行为并无益于人的感官愉悦。所以,吃货的力量就是精神性的存在。
问题在于,今天的吃货精神已经超越了视觉、听觉等其他感官,成为了某种生活的主导力量,这点很有意思。我们很少表示某地的声音多好听,或者强调某地有多么独特的视觉经验,但是对于好吃的,人们往往如数家珍。舌尖上的中国,中国在舌尖上,到了某个地方,旅行者们总是对独特的食物趋之若鹜。
实际上,吃货文化的流行,和现代社会结构的变化关系极大。现代技术,眼睛和耳朵已经陷入了极大的麻木。换句话说,我们已经看不见我们想要看的,我们也听不见我们想要听的。我们打开音乐软件,听一首世界上顶尖乐队演出的曲目轻而易举。然而,在前技术年代里,这一经验是极难获得的。在没有录音技术的时代,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未必有聆听世界一流音乐的机会。在唱片年代里,一张经典的唱片成为了稀缺品。
那时日常所接触的声音,仅仅是普通而平凡的声音。只有在某个特殊的仪式化的时刻里,一个世界级的声音才得以降临,如同天籁。然而现在不同往日,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召唤这个天籁般的声音,你可以反复听上一百遍,一直听到你感到恶心。慢慢地,你对最好的声音都感到恶心,你的耳朵毁了。
眼睛也是如此。你还在对电影里的奇幻场景或者宏大场面感到震惊吗?从汽车爆炸、楼房爆炸到星球爆炸,多刺激的场面你都在镜头里经历过,多么可怕的可憎的可爱的可笑的人,你都在镜头里遭遇过,你面无表情习以为常。当现代技术不断追逐刺激的时候,你对刺激已经完全难以形成感受,你的眼睛已经毁了。
实际上,我们的身体感官已经毁得差不多了,尽管现代传媒技术依旧在不断寻找一些新的刺激,譬如说现在兴起的VR虚假现实技术等等,但是并不能改变我们的感官日趋衰竭的现状。
其中,衰竭得比较晚的,还是舌苔上的味觉。因为声音和图像的流行和传播,靠手机就可完成,但味觉要更复杂一些。它涉及到原料的传输、存储以及不可复制性等各种因素的制约,因此对人而言改变的过程更漫长。
过去谁想在盛夏吃火锅,那他简直是疯了。但是今天,这算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各种各样奇特的食物在都市里纷纷出现,这是千百年来人类从未想象过的奇观。你尽可以去广州吃正宗的东北红肠,或者在巴黎吃纯正的越南米粉,在一系列残损的器官中,舌头目前还算幸存,因此只有舌尖,还能继续感受一点现实世界带来的震颤和兴奋感。
只不过,快了,舌头也快沦陷了。直到哪一天,你发现最顶尖的餐馆所提供的食物也不过如此,只能满足你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而无法激发你任何享受的快感之时——你的舌头基本上也毁得差不多了。
张斌璐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