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阅读·一流的现实主义和一流的现代主义都是一样的
文/杨庆祥
我读蔡东的小说,不管是《净尘山》,还是《往生》《福地》,她在小说里面给读者提供了一个特别宽阔、深邃的空间。这种空间指向了文本中日常生活的黏稠性,也涉及作者讲的“挣扎”。她小说里的人物、故事都处在一个挣扎的过程中,但同时在这个过程里,这个世界又是向人物敞开的。
这让我想到新小说代表作家罗伯·格里耶写的《嫉妒》,如果从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来区别的话,他肯定是高度的后现代主义写作了。但是大家看一下,他在描写生活的质感、生活本身丰富的层次性上,它比现实主义,就是我们讲的那种本质化和概念化的现实主义,要现实主义得多。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一流的现实主义和一流的现代主义都是一样的。
我们现在经常讨论的是一种三流的现代主义或者是三流的现实主义,结果发现很糟糕。再如卡尔维诺在写《寒冬夜行人》的时候,他写银杏树叶飘落的时候有六个层次,我记得他写了大概十几页。我们可以用最好的,一流的现代主义和一流的现实主义来比照我们当下的一些写作,便知哪一种写作是有质感的。你在此世界里面对此世界表现的质地,决定了一个小说真正的美学等级。
这个问题很重要,最新一代、更年轻的作者,有个怎么在写作中面对生活的问题。在这一点上,我对小资美学,以及文艺腔特别地持批评的态度。用一种华丽的语言,经过高度修辞的语言和形式——刚才我们说到的二流或者三流的现代主义,来表达我们对这个世界的关切,其实是没有力量的,它本身导致了文学和我们心灵的双重匮乏。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特别强调在我们这个时代,新的问题可能是要更直接,因之我高度肯定刘慈欣的写作。
有人说文艺青年不喜欢刘慈欣,我觉得应该写篇文章来批判豆瓣体。豆瓣体和豆瓣酱是什么关系?他们把很多问题搞得混在一起了。他们用什么样的东西把问题混在一起?就是有种我们看起来非常优美的、小清新的、自怜自艾的语言,这是对我们这个世界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我们心灵的不负责任,我觉得这个是很糟糕的。
出走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其中有一种是小资的出走。我们现在大部分描述或者想要写的都在这个层次上,我们现在作品处理的都是这么一部分人,对自己的时代和自身理解并不深刻,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去想象一个更好的世界。
一个写作者能不能真正提出和这个时代密切相关的问题,这点特别重要。所以我觉得出走或者是抵抗,它的形式和主体是我们目前写作里面特别重要的一个问题。你看刘慈欣,我上次在北大跟他谈,说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作品中的“旧人”。他想写新人,他作品里面有很多新人,就是那些冷冻的人。但是这些新人是非常孱弱的,在灾难面前立即就完蛋了,最后抵抗的都是那些经过旧时代的人,就是在旧时代生活过的人,到了新时代,他们都有强大的抵抗能力。
回到蔡东作品,我觉得她的作品首先给我的感觉是身体,为什么首先是身体呢?因为精神的痛苦,一些虚无的东西必须通过一个“实在”表现出来,那就是身体,那就是细节。所以这是我特别欣赏她的地方。你不能首先就给我一个精神,一个空,而是首先给我一个“有”,给我一个“实在”,然后你在这个“实在”或这个“有”里面,去探讨我们的溃败和匮乏,我觉得这是写作应该走的途径。通过外在的身体书写,达到我们精神内部真正的本质性问题。
杨庆祥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