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柯
在我去买人生中第一套房子的时候,我有非常多的选择。那个年代还没有开始限购,只要手里的积蓄足够,我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城市。事实上,那时候中国的房价低于我的收入。买房不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还是说回当年吧!我在江南和江北不同的城区,徘徊了一大圈。又在大学附近,闹市的交通路口,还有上班的单位旁边仔细考察了一遍。最后选择了大学附近。工厂会搬迁,企业会倒闭,政府办公大楼也会更新,只有那些大学独占优势,靠山傍水,占据城市里面自然风景最好的地方。
然后我做出了一个最大的选择。我选择了一楼。
那时候门口的晚樱和栀子花,还是几棵瘦小的树木。
上班、下班、辞职。吃饭、睡觉、出门。多年之后,它们长大了,它们开花了。
很多朋友问我为什么要住在一楼,在我们南方,可潮湿了。我回答他们,因为我太懒,不想爬楼。将来家里老人腿脚不便了,也不用爬楼梯。
友人说,那你可以选择电梯楼啊!你们小区也有小高层啊!
我只好又回答他们,我害怕坐电梯。每次看见报章上那些出事故的新闻。就觉得还是一楼好,不用爬楼,不用坐电梯。
朋友们就不再继续追问了。他们相信了我的说法,其实我还有别的想法,但我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我真的不好意思承认,内心真实的想法是,我想看着那些树长大。我想跟它们在一起,以一种非常近的距离。住在2楼以上,就很难如此容易地触摸到树木。
我想看着它们枝繁叶茂,绿荫遮地,看着它们花开又花落,日暮黄昏,风吹过来,雪一般纷飞。下雨的时候,一定会有雨滴敲打着树叶哗哗作响。那个时候我可以发一会呆,想一想古人写过的诗,想一想人生经历的种种。
有时候一些鸟雀在树上鸣叫,我把窗子打开着,桌子上有我吃剩的零食,这些不知名的鸟雀就会扑进来,啄几口面包,咬几粒葵花籽或者花生。
还有的时候,阳光非常好,流浪猫会在这些树下睡觉。我就一直看猫睡觉,看猫伸懒腰打哈欠,看到自己有点犯困,回床上睡午觉。
我常常会外出讲座,有时候要照顾生病住院的家人,忙忙碌碌,焦头烂额。
有一阵子不在家,再回去的时候,总感觉那些树也在翘首以盼。
它们不声不语,平平静静,留守在原地,身在情常在。
为此我付出的代价是,每年梅雨季节真的太潮湿了。那几天地板瓷砖基本上总是湿答答的,我拿着旧报纸,一张一张铺在地上吸水,干燥了半个小时,马上又沤水。
住在一楼,炎热的夏天固然格外清凉,到了冬天,开三个取暖器都不管用。
好处和不足联袂而来,唯有一并接受。
住在一楼,除了可以看树,白天还能看见各种人路过。他们大声说话,琐碎嘈杂。
一年又一年,树们越来越茂盛,有些枝叶甚至穿窗而来。我在它们的陪伴下,写一会儿字,看一会儿书,听会儿曲子。时间倏忽流逝。
然后岁月渐去,我们人树俱老。
生命中,有树陪伴的这小部分时间,是独属于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