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上昆虫记
2016-08-28 16:00:00 来源:长江日报

罗时汉

有个地方值得再去,古寨古屋古墓依然,风景却是不大一般的,因为季节的差异。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冬天的寨上苍黄、萧索,视野空阔——上次进寨和离寨都届中午,遭遇雨雪的清冷。而这次来是立秋晚霞消逝的时候,进寨门天便完全暗了,世界顿时变得神秘而陌生。

首先迎接我们的竟是路边的萤火虫,多年没见的小清新,闪着温润慧眼。它的光亮隐约从草丛投射到我们的脚步,心灵便不再阴郁或惶恐。其时,夹道欢迎者还有很多,虫声密集,此起彼伏,乐手有我们能辨识的蛐蛐和蝉,不知歇在林间的哪个方位。山寨,俨然拉开蓝色的帷幕,上演着美妙童话,很快把我们带入动物世界的剧情。

当夜,我们在农家阳台仰望星空,欣喜地邂逅长勺似的北斗七星、呈三角形的天狼、参宿和南河,还有数不清的星辰,仿佛无数萤火虫光在绽放,布满宇宙的图谱。这时,我们身边不断就有蛾子和其他昆虫飞动,掠过眼睫,擦过肩膀,甚至撞到脸上,扇起气流和声息,宣示它们的存在。

原来,这土家第一山寨,其实也是昆虫家园,从来如此,千百年生息于斯,是地地道道的原住民,甚至远远早于山民的家史。凡进寨者,无不要跟它们打交道,还得请这些花鸟虫鱼们当导游。

走过连五间和亮梯子之间的稻田,倏地跳过一只青蛙,像运动员伸长四肢,让我看到这“蛙泳”导师的惊艳瞬间。除了在菜市,我有好多年没见到青蛙了。转来时,我又看到几只小青蛙,那才从蝌蚪变身不久的小家伙。其中一只一动不动地鼓着眼,定格堪称完美的虎纹身肢。这些蛙们是幸运的,没有人捕捉,且田里从不施化肥农药,故它们保留的是唐宋元明清以来的基因以及诗意,“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农耕文明的境界,竟在这里才得一见啊。

从碑屋双寿堂出来,稍加留心,就看到不少彩蝶、粉蝶、蛱蝶,花朵和叶片似地混杂在草丛中。而绿色的蚱蜢一下蹦起,在草茎上来个倒挂金钩,真担心它摔下来。这尖头的蚱蜢,我们曾称它“观音老母”,没有平头蚱蜢那样带锯齿的脚。但我没有一把抓住它,像小时候那样扯拉着它的双腿转吊环。我希望看到的螳螂和纺线婆没有出现,它们都是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90后同行者说,在去六吉堂的路上看到一条青蛇划过,吓坏了,平生仅有的一次。我说,千万不要打它,所有的动物其实都怕人,不会主动伤害人。对自然界的伤害而言,最坏的莫过于人类。一只蜻蜓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它敛翅停下,好像直升飞机在寻找救援目标。待我走近却盘旋而去,轻灵的姿态富于传奇。

时已立秋,山寨的草根音乐会进入高潮,痴情的歌唱者何止是蝉。《诗·豳风》“七月”里写的是:“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一年的农事安排,都似乎在昆虫们的乐队指挥中进行。世道在变,有些物种或昆虫跟我们的许多汉字一样大量消亡,好在这鄂西山寨及广大的齐岳山区,仍有昆虫伴随人类,物竞天择,遵循着自然生死法则。山寨,世代山民的生葬之地,也是昆虫们最后的乐园。

哦,忘了说,这里是利川谋道鱼木寨,一个以动植物为图腾的山寨,一个视死如归生生不息的民族。

善待客人,这家婆媳为我煎了鱼腥草姜汤,防止淋雨后感冒;中学生向岑赠我一本《昆虫记》,恰到好处。法国人法布尔的书读来有趣。他在哈麻司村落写道:“这些昆虫全都是我的伙伴,我的亲爱的小动物们,我从前和现在所熟识的朋友们,它们全都住在这里,它们每天打猎,建筑窝巢,以及养活它们的家族。”我在鱼木寨结缘这本世界名著,相信这里的昆虫世界比哈麻司更丰富,应该有人来为之作传。可惜时间有限,我不能有更多观察和了解,所接触的物类不知凡几,可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逃离喧嚣的城市,山居三日,体验了睽违的跟这些小精灵打交道的情趣,重拾童年的回忆,调整好我这个年纪应有的心态。

从此,我的生命旅程将时常出现蓝天白云和雾绕青山的影像,响起那鱼木寨昆虫的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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