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咏瑾

对眷念家园故土的中国人而言，还没有哪一个节日像中秋一样，写满了浩淼的相思。2·14的情人节毕竟是遥远的舶来品，在中国人的情愫里扎不了根；而七夕节天上牛郎织女的会面，毕竟又太小儿女情态，比不得中秋，情深义重，是埋在每个人胸口的一坛女儿红。离愁别绪是经年的尘埃，那一坛子陈酿埋得或深或浅，总倾斜在心口那一块最酸软的地方，一掌拍开，总有饮不尽的故事。

10多年前的中秋夜，我当时还未过门的大嫂在荒野里迷了路。深沉的暮色黑压压地笼罩在四野，万籁随风扑簌，四面八方仿佛随时都有看不见的野兽扑将出来。一片黑暗中，只有头顶上浓厚的云朵被大风推开一条缝，极清澈的空气中露出初秋里最灿烂的星河。

大嫂知道，在这旷野里一定有一处温暖明亮的地方，那是大哥所在的地质勘探营地，但是她像漆黑深海里的游鱼，四下跌跌撞撞摔了几跤，最后更是彻彻底底迷了路。

大嫂原本已被大哥再三再四地劝阻别来，乖乖待在城里过中秋。但中午一个惯常的电话里大哥露出马脚，在前一天翻越山梁的勘探中，这家伙一不小心连人带设备滚下了陡坡，最后那矜贵的进口设备垫在他肚子上，没事，可他自己的右腿当场就见血了。

嫂子一听这事，电话一挂，身上的白大褂一脱，手掂上医药箱就出发了。6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加两个小时的拖拉机，一路颠簸下来，天黑得透透的，大嫂被拖拉机车主扔到了荒野里——她要去的那个地质勘探点，根本就在一个连拖拉机都上不去的地方。

深夜里好像遥遥听到了狼叫，手机早就没信号了。大嫂抱着她的宝贝医疗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荒野里乱走，只感觉地势越来越高，一个硕大精圆的月亮高高跃上了半空，映亮了她的眼眸，这是中秋的月亮啊！

转过一道山梁，大嫂眼前一花，她看见了一捧熠熠生辉的“星光”温暖地聚集在一处山坳里——这是大哥所在的营地，大嫂的鼻梁一下就酸了，她跌跌撞撞地奔跑、喉咙嘶哑地呼喊，但看上去近在眉睫的营地绕来绕去，好像远在天边般，怎么也走不到……

那天晚上，在两人最终的相会里，以上的场景被大嫂委屈、嗔怪、撒娇……地重复了好多次，大哥一边忍不住笑，一边忍不住哄，一边给她脸上划破的小口子贴上创可贴。

在这深山的旷野中，有着世上最纯净清澈的月亮，对应着地上纯净清澈的爱情。如果说有什么匮乏的，就是整个勘探队上30多号兄弟，都想吃上一口甜滋滋的月饼。大嫂的医药箱里只带了两个，还是现在网络上竞相被吐槽的五仁月饼，最后这俩精贵的月饼，被炊事班的大师傅以无比精湛的刀工划作30多小片。大家赏月的时候在舌头下呷了这么一小片甜滋滋的东西，内心都很满足。从此，我大嫂在那勘探队上有了一个外号：“月饼嫂子”，很多年后，都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