戢兰芬
赶在前几年房价还未大涨的时候,在城乡接合部淘得一处安静的住所,被零星的稻田和原住民的豪宅包围,以为这远离城中心的蛮荒之地,够时间让我这辈子在这里消磨掉鸡汤文里“择一城终老”的日子。却不期,还没等到院门口的那棵桂花树满三年开第一茬花,拆迁的流言就已甚嚣尘上。
就在我忧心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如何安生之时,却不曾想,房子后门百米左右的地方,已有等不及的地产商,轰隆隆地就开始平地起高楼了。房子侧面原本寥落少人行的马路,每至饭点忽然就多了很多头戴安全帽的建筑工人。
细心的母亲侦察后告诉我,这些工人就住在前面一栋三层的楼房里。我有时晚上加班回来,会看到灯光从那栋房子空空如也的每一扇窗户里,坦荡荡直射出来,跟周围的民房比起来,颇有点人气过旺的特立独行。着意去看,房间里摆放的高低床依稀可见。
有几次下晚班回家,看到几个估摸着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并排蹲在邻居房子的转角处,手机屏幕的亮光照到他们的脸上,一片白惨惨的。我猜不准他们来自哪里,蹲在这里想干什么?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还是先生见识深一点,猜想他们就是那些工地上的工人,蹲在这里,是在蹭邻居家的无线网络。今年春天雨水尤其多,很多次,看到他们蹲在雾雾蒙蒙的细雨里,真像墙角边长出的几朵鲜蘑菇。
有一天黄昏,我下班回家时,看到两名大约四十多岁的建筑工人,也许刚从工地上下来,赶着回前面的驻地去吃晚饭,头上的安全帽还没来得及摘下,身上是几乎融进黄昏的灰色工装。光线太暗,车速也有点疾,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上和身上有没有灰尘。彼时,他们正抢在这短暂的进餐时间,用一部过时的小手机,拍着邻居家荼糜盛放的月季花,表情里装满心无挂碍的笑意。两个人,一边轻声交流,一边变换着不同的角度拍。我停下车,本想也拿出手机,拍下他们两人赏花的画面,或者问一问,他们这些照片,是要留下来自己欣赏,或者是要随着短信,传递给远方亲朋一片繁花似锦的心声呢?可是,想一想,还是没有打扰,轻轻走开了。我怕我的过分好奇,会窘到他们!
生活的困顿和忙碌,果然不是心灵荒芜与漠然的借口。如果心留一亩田,大约可以处处种蔷薇吧?
我不知道,明年这一架如约的春花,随主人一起迁至了不可知的他屋别院。而那些农民工兄弟们,来年又会去哪里,为别人筑巢安家呢?
《建设者》(油画)高庆荣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