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鲜有人真正关心何为抑郁症。“抑郁”或者“忧郁”,仅仅这词汇,就足以将人们带入某种记忆和梦幻之中
文/张斌璐
忧郁症、抑郁症,这些名词离现代人越来越近了。十几年前,主持人崔永元被传抑郁,甚至成为了春晚小品的笑料谈资。而前阵子,明星乔任梁的离世更是引发了人们对于抑郁症的一阵议论狂潮。关于各类知名人物身染抑郁的消息越来越多,而关于抑郁症的自测也在网络上得到大量点击。
需要指出的是,大家口里的抑郁症与其说是真实的疾病,更不如说是一种隐喻化的存在。它成为了一种公共话题,当人们试图就抑郁症这个主题发表议论的时候,更如同进入了一种情感化的分享。这首先来自于“抑郁症”这个直接的命名。事实上,所谓“抑郁症”是一种症候群的称谓,它代表的是一系列征候的总和,除了专业医师之外,鲜有人真正关心何为抑郁症。然而,“抑郁”或者“忧郁”,仅仅这词汇,就足以将人们带入某种记忆和梦幻之中。
桑塔格在谈论肺结核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悲伤使人变得‘有趣’。优雅和敏感的标志是悲伤,即无力感。”这一断言同样适用于眼下大多数人对抑郁症的表达:忧郁里是延宕而躲闪的,是举足而不前的,是充满节制的。如同相对的无言,沉默里的千言万语,忧郁暗示了一种对于强烈情感的更为有力的控制。一个忧郁的人如同一场丰富而难以索解的珍珑棋局,你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仿佛能够触及,但是你却难以占有。这似是一种诱惑,一场调情。在忧郁这个语词里,一种强烈的美学欲望得到激发。
在东西方文化史上,这种“忧郁”的美学并不罕见,各种各样浪漫化的艺术形象共同构建了人们对于“忧郁”的一种想象。这种想象未必真实,一个真正的抑郁症患者很有可能同时陷入某种狂躁的情绪或者更为激烈的表达。然而,一种艺术化的忧郁是雅致而收敛的。作为一种疾病,它仿佛显得无害而优美,激发起人们的怜悯和深情。“西子捧心”,这不是一个典型的忧郁化的形象吗?“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这种场景,任谁看了都难免动心。
于是,作为疾病的抑郁征候和作为隐喻修辞的抑郁症之间,反而形成了某种宛如共谋的形态。疾病一度是内化于病人自身的,却和观看者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美学风格上的共享。人们在捧心的西子那里看到了自我的忧郁形象,形成了一种群体化的自恋仪式。人们议论抑郁症,议论抑郁症患者,但人们往往在谈论他们自身,触及自己生命中的哀伤时刻,分享着各自的忧郁记忆和情感。这是一场维特式的浪漫分享,尽管这一切和真正的抑郁症患者或许压根就毫无关系——人人并非抑郁症患者,但人人常常充满忧伤。
19世纪的法国诗人就曾宣称,忧郁、忧伤,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重要表征。隐藏在这种普遍情绪之后的,是面对生命和死亡的全面焦虑。从海子卧轨、到张国荣坠楼、再到乔任梁离世,抑郁症形成了一连串的死亡谱系,催促人们严肃面对这一问题。这也许是一部分人的问题,但更有可能是每一个人共同的问题。因为作为疾病的抑郁症,比大家印象中的要沉重、可怕得多,身患此病的个体应得到理解、关照而非“审美”。所以,别将抑郁症浪漫化。
张斌璐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