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实地史铁生
2016-11-08 09:15:00 来源:长江日报

·书香漫漫·他后期的小说,不仅精致,而且非常现代。心灵困于病体,思维愈发旷远

文/张宗子

大概是2005或2006年的夏天,回国探亲。在北京停留的时候,受朋友之托,去水碓子看望史铁生先生,捎去一些小礼物。我自己没什么好拿,临行前去林肯中心塔楼唱片店——如今已倒闭,买了一套贝多芬晚期四重奏。史先生坐轮椅,不便外出。尿毒症严重,隔天做透析。读其《病隙随笔》,知道大概,也听那位从前在纽约、现居田纳西的朋友说过。他耽读西方宗教书,思考生死,关注灵魂。我想贝多芬的晚期四重奏,应能投合他的心境,或能给他一些精神的安慰也说不定。

史先生住在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的底楼。住底楼,自然是为了进出方便。我下午去的时候,也见到了他太太陈希米。史铁生个子大,骨架子也大,太太则小巧得很,说话细声细气。我在史家待了大约两个小时,除了简单的问候,主要就是谈他两位正巧和我也认识的朋友。拿出唱片时,忍不住就贝多芬的曲子发了些议论,事后想起来,喧宾夺主,颇觉惭愧。那时候我对贝多芬能有多少了解呢?不过满肚子初入门者的兴奋罢了。应该把握机会,多向他请教的,即使谈点文坛掌故也好。

我很少买当代作家的书,主要是因为容易找。图书馆里,随时可以借来读。但史铁生的书,我买了多种,不仅买,还向人推荐。他的散文和小说都写得好,中短篇尤其耐读,如《第一人称》《毒药》《中篇1或短篇4》。

《第一人称》故事简单,但吸引人,写了史铁生的生活态度,也是他对死亡的态度。正如他在《记忆与印象》中所说的:“死从来不是一次性完成的。陈村有一回对我说,人是一点一点死去的,先是这儿,再是那儿,一步一步终于完成。他说得很平静,我漫不经心地附和,我们都已经活得不那么在意死了。”这个境界,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到达。

聊天时,史先生说起写作和阅读,说得很有意思。他说有一种人,天分一流,又勤奋,读书多,养成不凡的见识,眼光甚高,不轻易许人。这种人,满脑子世界顶尖作品,寻常之作,不会放在心上。然而也有一个心结,他自己也许是想亲自操刀的,但标准太高,总是信心不足。所以,虽然水平高于同侪,但要开始一本书,却非常困难,困难到不可能。也许他写过,虽然已经很好,但仍旧不能满足对自己的期许。也就是说,不能好到让他自己不汗颜的地步。怎么办呢?只能继续读书、思考,充实和提高自己。一年年过去,见识和创作水平都在进步,但要下笔,还是不行。问题在哪里呢?问题在于,人的写作能力始终跟不上见识,跟不上他自己不断提高的理想标准。即使写出来了,和他希望的,仍然有距离。结果就是,他永远写不出那本他希望的书。

史铁生后期的小说,不仅精致,而且非常现代。心灵困于病体,思维愈发旷远。幻想性的作品自不用说,就连借助于往事的作品,也有美妙的透明感。一个最脚踏实地的作家,最后引导他的读者超越现实的浊俗,进入一个空灵轻盈的世界,而这空灵和轻盈始终是意味深长的。

其时中青社为他编辑的小说集《往事》出版未久,正好签赠一本给我。紫红色封面,上面排列着黑的、白的和空心的大圆点,书名两个大黑字压在灰色的树叶图案上,给人庄重又温暖的感觉。集子里作书名的那篇,写得简洁又深厚。记得之前一年,也就是《往事》发表的那一年,我跟朋友谈起一年里读过的国内小说,说有两篇留下的印象最深,短篇是《往事》,中篇是毕飞宇的《玉米》。

张宗子旅美作家,现住纽约。著有《空杯》、《书时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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