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乐章·柏林爱乐委员会坚持不愿改变不收女性团员的传统，为个女单簧管手，卡大师不惜与柏林爱乐决裂

文/徐戈

像我这样从小被迫学长笛的女人，会对所有女性音乐家萌发由衷敬意，而且是佩服得紧！拥有一件乐器且演奏得漂亮是一种行内奇妙的物权确认，每个诠释者在乐器不同的发声体系和维度中把玩它，并历练得炉火纯青，就像大提琴是属于女天才杰奎琳·杜普雷的私宅，钢琴似女祭祀阿格里奇的神坛，单簧管里藏着的莫扎特的春天属于萨宾·梅耶，倒应景京剧《沙家浜》那句：这些女人不寻常。

历史回放至上世纪80年代初，当梅耶还是20岁的德意志女娃时，柏林爱乐指挥帝王卡拉扬就曾经为她“冲冠一怒为红颜”。缘起是，卡拉扬极为欣赏她的才华，但柏林爱乐委员会坚持不愿改变不收女性团员的传统，所以为个女单簧管手，卡大师不惜与柏林爱乐决裂。

迫于压力，当年萨宾·梅耶还是选择了辞职。

后来，她行走世界，以独奏家身份组团克拉罗内三重奏，与当今一流乐团皆有过合作演出，功力才情，让人羡慕。

第五届琴台音乐节，听她与慕尼黑室内乐团演奏老旧的巴塞特管和整场德奥作品，古风之叹，致意经典，似乎已和喧嚣的当今世界失去了联系。

训练有素的弦乐班底，琴音弹性松弛，弓法考究，温文尔雅的古典主义音乐风格，亲和力瞬间荡漾开来。台上的女人瘦高而挺拔，手持彤管，一袭铁灰蓝长裙，芦苇哨片下的气流发声，曲调起伏婉转，阑音微振，夜露秋霜。很难用文字描述单簧管的润泽音色，这种器乐句法若被人声替代，极像是十几岁的少年，吟咏坦坦，歌喉驯良。

我曾在一篇乐评中写过“莫扎特的单簧管里藏着春天，将作曲家的童真，转化为成年男子的隐喻”。莫扎特8岁第一次见单簧管，完成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时，作品号已高达622。单簧管是莫扎特的抒情道具，里面存放着作曲家的蜜意柔情。

也许心有戚戚，音乐会上半场梅耶改编自莫扎特咏叹调“天堂挚爱”和“再别离愁”，频频使用道具传递。稳定的控制，宽广的气息，三连音吹拂风中森林……

音乐会下半场为巴塞特管、单簧管和乐队改编的门德尔松二重奏及两首咏叹调，分别由梅耶和她丈夫莱纳合作完成。巴塞特管音色忧郁暗沉，18世纪欧洲流传，于近代式微。

梅耶夫妇将这两种曾共存于世间，后分别孤立的乐器重新拾起，传统德式音色，哨片音流下，两只木管在密集声部的穿插重叠也能保证音量分配合适的比例，一只飞翔，一只潜游，起意转接，物我两忘。时间和空间像一根丝带穿越，乐声对答，舌尖上运行的灵，正吹过没膝的草场，那灵所到之处，菁草凝露化为日耳曼民风淳朴的经过句与装饰音。

慢乐章无限从容，音色清朗，所有喜悦或者轻盈的时刻，在音乐中得到凭靠。

台上50多岁的女人，按键的手折射出时光的划痕。岁月啊！观看她人的艺术何尝不是对自我的怜悯？管乐器，女人，演奏到像梅耶这把年纪还有如此好的状态，天知道是有多难？

徐戈长笛教授，音乐专栏作家，微博名dolce小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