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行记·明白口语和文字是两回事,并且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文/周玄毅
有些人不会说话,真的是因为笨,有些人不会说话,则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道(倒)不出,叫他去写文章可以写得非常漂亮,可是让他当场聊几句(不管是人多还是人少的场合),就很成问题了。有人说这是因为怯场,也对,可是首先,你之所以胆怯,总还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吧?所以问题又回来了,为什么你明明这么聪明,明明能写很好的文章,却说话无能?
其实根本上说,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一个很少被人意识到的重大区别:语音和文字,虽然看起来是共用一套语言系统,其实本质不同。前者属于听觉系统,后者属于视觉系统,前者是在时间之中的(历时性),后者则是在时间之外的(共时性)。内在逻辑既然不一样,当然要区别对待。
在我刚开始学英语的时候,老师就教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为了提高阅读速度,在看英文文章的时候,千万不要跟着默念。你可以把手放在喉头,看有没有习惯性不自觉的蠕动,如果有,就说明你并不是在“看书”,而是在“读书”,而读,其实是语音的逻辑。读,必须在时间中展开(快进的时候听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这样会减损你的速度,使你不能成为一目十行的速读者。
古代文字破译的历史,也有类似趣闻。古埃及的文字之所以长期没被破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学者们一直固执地相信它是一种单纯表意的象形文字,所以找不到突破口。后来商博良开了一个脑洞——有没有可能这些象形字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实就只是表音的标志呢?说到底,语言的根基,从来就不是象形,而是语音。
果然,以一些古往今来语音大致相同的名词,比如,以“托勒密”、“拉美西斯”这样的名字为钥匙,解了埃及文字的锁。原来,埃及的字根虽然来自于形象,可是他们大多数的文字,都是在用这些字根去拼出音来(就像中文的假借和日文的假名),而不是在使用它们最初的意义。道理很简单:语音比文字古老得多。
苏格拉底不著文字,柏拉图著作等身但基本还是按照对话的方式来书写,到了亚里士多德,才完全像现代的学者那样,抛开对话的场域,大部头大部头地写书。对人类历史来说,这个转变其实是非常晚才发生的事情。而我们身处其中却不自知,把文字当成是根本,恨不得要写下整篇的文稿才敢上台去讲话,说话的时候自然就没有那么自如了。
进一步来说,强调语音的所谓历时性,就是在强调它的所有效果都要由时机决定。但这一点,对于文章来说,并没有那么生死攸关。
写文章的时候,前头没有讲清楚,后面讲清楚就可以了,这里你看不懂,跳到下一章节能看懂也就罢了。因为文字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整体呈现在你的面前,就像是一幅画,你可以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总之都还是那幅画。可是一篇成功的演讲,你把它前后颠倒过来。或者是,把讲笑话和讲道理,讲故事和煽情的词序,稍作调换,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好的演讲者,是能够事先预测,并且现场紧跟观众反应的。写文章,就不需要这样的反馈机制,虽然你心中也可能有一个假想的读者,但你毕竟和他是千载若相期,而不是当场看着他的眼睛做出调整。所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就是因为作文没有说话那么活泛。
所以,每当看到有些人遇到重大的说话场合,恨不得要写成逐字稿,一字一句地背下来,反复演练才能够上台,都会很感慨。虽然这种笨办法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是毕竟劳神劳力,而且还容易显得枯燥,完全是学习“哑巴英语”那样的老套路。明白口语和文字是两回事,并且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周玄毅青年学者,武汉大学辩论队总教练,行深辩论,偶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