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为剑·《后汉书》记载了刘秀给公孙述的信件，其实就是一场关于谶纬的辩论

文/侯虹斌

话说东汉末年，曾有一句谶语“代汉者，当涂高”，特别流行。多少枭雄把中原大地打得血流成河，就是希望自己能应上这个谶语。

只是，这句话流传的时间，竟然可以上溯到汉武帝时，而且，新朝末、东汉初年的时候就已经打过一轮了。据《太平御览》中所说：汉武帝就感叹过“汉有六七之厄，法应再受命，宗室子孙谁当应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汉者，当涂高也”。

当然，《太平御览》是宋代的一本类书，只是秩事，不可靠，但东汉初年的时候，后面那句话已在枭雄界飞来飞去，却是可以确定的。

先来看看历史背景。我倒觉得，把这句话往汉武帝头上栽，是抬高自己；汉武帝和唐玄宗是被编排最多神话和段子的皇帝，多不可靠。真正谶纬出现的背景，还得数西汉末年的王莽。王莽本身就精通此术，他通过制造各种谶纬，制造各种祥瑞，证明自己就是上天授命之人，最终当上了皇帝，取代了汉朝。

但制造谶纬这种东西，当初王莽就是发动手下去弄的，他会，别人也会啊。开始有人也效仿这套手段来为自己谋利了。

王莽的心腹、广新公甄丰，号称在后院里发现一株大树被雷劈断了，断面上依稀烙着一幅陕县地图，中间一道曲曲折折的线，左边书“就新”，右边书“广新”。很显然，“就新”是指就新公、太傅平宴，“广新”则是广新公甄丰，这是指新朝应当以“陕”为界，左右分治，设立二伯，以甄丰为右伯，以平晏为左伯，一如周、召故事。符命报上去，王莽明知道是假的，也只好咬咬牙同意了，给甄丰加官进爵。

王莽明白这样利用符命的人会越来越多；这种东西，当初是为了需要造声势而搞出来的；现在他都是大新皇帝了，还要这些鬼画符有什么用。他下令：以后禁绝符命。

不过，甄丰的儿子甄寻不愿收手。他看中了王莽的女儿，以前的平帝皇后，便令人在某块石头中间铭刻着一行细小的字，“故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王莽听报，大怒，以“伪造符命，辱及国母，欺君罔上，以大逆罪论处”，追杀甄寻。甄寻自己逃走了。他爹甄丰自杀了。甄寻在逃亡路上，还拉起了一支队伍，自称左手掌纹纹理有“天子”二字。

一年后，王莽抓住了甄寻，然后说：他的掌纹根本不是“天子”，而是“此一大子也，或曰一六子也。六者，戮也。明寻父子当戮死也”。

从这些就可以看出，利用符命者，心里特别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刘秀当上汉光武帝之后，就忽然流传“刘秀当为天子”了。后世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一种宣传战略，证明政权的合法性。但在军阀割据时，这些攻心术，确实是有实效的。

刘秀登基的时候，他并不是惟一的皇帝，比如，王莽任命的导江郡郡长公孙述，就割据了四川。他自己作了蜀王，建都成都。就在刘秀称帝的同一年，公孙述做了一个怪梦，梦中有人告诉他：“公孙十二为期。”他不是很懂，到底是说他的王朝可以延续十二代？还是十二年？他把疑惑告诉他妻子。公孙夫人很干脆，说：“朝闻道，夕死尚可，何况十二乎？”公孙述一想，有道理，就自立为帝，国号为“成家”。

论级别，刘秀与公孙述都是新鲜出炉的自立皇帝，二人是平等的，刘秀也在信中称其为“公孙皇帝”。《后汉书》记载了刘秀给公孙述的信件，其实就是一场关于谶纬的辩论。信的主要内容是：“图谶上说的‘公孙病已立’，指的是宣帝（刘病已）不是阁下您。另外一句‘代汉者，当涂高也’，说的是代替汉王朝的人是‘当涂高’，阁下难道是‘高’？你们散了吧，我才合适当皇帝。”

十二年后，刘秀消灭了公孙述的政权，应验了谶言。

只是，刘秀一定想不到，“当涂高”这三个字，后竟然能被袁术、曹操、曹丕、石勒、萧道成、郭威这些八杆子打不到边的人，用来证明说的就是自己，用来证明自己的天命神授。

侯虹斌作家，媒体人。著有历史长篇小说《长信宫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