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法处”:冯锦辉和钟浩东
我因为被捕以后,转移来转移去,几个月就一身衣服,穿得都快烂掉了。所以我一拿到红衣裤,二话不说就换上。同房难友说,这个人很干脆。
我们这个房间三十多人,分两班睡觉。我认识了同房的张伯哲,最初是他叫我过去,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说:“陈明忠。”他说:“哦。”就把我的情况一一都说出来。我吓一跳。他说:“不要怕,我是你上级的上级。”他是台湾地区地下党的重要领导,台中地区地委。他在鱼池乡林业试验所担任总务科长,那里离我工作的茶叶试验所不远,他曾偷偷地来观察过我两三次。所以我不认识他,他记得我。
我进二十房不久,有一个叫冯锦辉的被叫出去枪决了。他走出去之前,和同房的每个人都握手,带着微笑走出去。和我握手时,他的手是温热的,我非常佩服。我在台南宪兵队误以为要被枪毙时,因有点紧张而感觉到自己脑袋顶部突突地跳,他居然这么镇静。我们唱着安息歌送他走,我问张伯哲:“他是谁?”张伯哲说:“他是罗东的小学教员。”我在绿岛时,朋友指着一个出来提开水的女生,告诉我说:“她就是冯锦辉的妹妹,叫冯守娥。”当时我完全没想到,后来会和她结婚。(很久以后,我终于知道,冯锦辉是宜兰地区的负责人,由郭琇琮直接领导,他早就知道一定会死,所以视死如归。他是我岳丈最喜欢的儿子。)
又过了几天,基隆中学校长钟浩东也被叫出去了。本来基隆中学案,凡是外省地下党员一律判死刑,本省人一律判感训(破案时“戒严令”下达不久)。钟浩东和其他本省人被送到内湖小学“新生训导处”(绿岛新生训导处的前身),但他坚决不接受感训,被调回“军法处”。他是我高雄中学的学长,也是当年在高雄中学朝会时被点名大骂的两个人之一,因为他们跑到大陆参加抗战了。
按照惯例,我们唱安息歌送他,他要求我们加唱《幌马车之歌》。他说,他太太跟着他到大陆参加抗战,他太太很喜欢这首歌。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就是著名作家钟理和。在绿岛时,有人告诉我,钟理和其实也加入了地下组织,但那时他犯了严重的肺病,生死未卜,大家都不讲他。(关于钟浩东的事迹,大家可以参考蓝博洲写的《幌马车之歌》。)
张伯哲告诉我,基隆中学案外省人都枪决,本省人都判感训,让本省人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以为国民党对本省人比较宽大,加上大家以为台湾快解放了,于是许多人被捕后就坦白交代关系。他说,其实这是国民党一贯的欺骗手法,没有国民党统治经验的本省人太天真了,国民党对共产党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陈明忠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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