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州小调
辽州小调作为西部民歌的支流被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时候,基本没人知道其完整的曲牌曲目和原生的演唱方式就保全在没眼人队伍里。而那些亦真亦幻的故事或传说,包含战争悬史,关乎人文失落,逼向人性,逼向一种活着和死去的生态蜕变的诘问,纪录这支队伍,在情入理。
2002年过完年没几天,我在电话里把拍摄计划告诉左权县文化局局长石三寿的时候,他却踌躇,说这么大的山,上千个村,去哪找?我只好犯驴:给每个乡长打电话,让乡长给每个村长打电话,让村长……跟石三寿一个办公室的副局长谷满当场就笑起来,打什么打,走人!她是领教过我的执拗的,没等石三寿放下电话,姐们就已经风风火火出了门。
谷满在太行山土生土长,知道找没眼人除了撒网挨村寻,再就是满沟满山地喊。没等谷满撒网行动有着落,这边已经敲定纪录片《向天而歌》,以田青为人物串联,春暖时进山。等山里报来没眼人踪迹,清明的前一天,我和杨铭、田青就到了左权县的招待所。
摄制组刚放下行李,门口堵了一群西装哥。就在仨人发愣的工夫,石三寿左手拽一个右手拉两个,西装哥随着他呼啦啦地就往屋里涌,盲棍点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炒豆般声响。我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定了神,才发现坐了一床的是没眼人,个个头发梳得溜光,嘴一律咧着,表情都很奇怪,跟我在红都村见到的那一帮子完全两山头。
石三寿握住田青的手,很歉疚的样子,说县里为拍电视给每人闹了西装,但没来得及闹上领带。田青在那里很认真地点头又摇头:不用闹衣服,闹歌就行。早闹下哩!站起来回答的是生相厚道的七天。闹下哩!没眼人唰地全站起来。田青又认真地点头,石三寿刚想说什么,屎蛋站起来扯开嗓门已经唱开了:桃花花红来杏花花白,县委书记下乡来……
被挤到墙角的我连忙挤过来阻止,屎蛋愣了一会儿,翻着白眼:换个曲儿?我拉屎蛋坐下,屎蛋跟装了弹簧似的又站起来,喘了口大气,一扬脖接唱:计划生育就是好,十里八乡掀起结扎潮……
没眼人嘿嘿嘿地随着节奏为屎蛋和声,满屋群情激奋。我再次拽屎蛋坐下,紧着说别结。老头唱了个开头,很刹不住车的情形,没眼人个个端着个架势,仰着脖等石三寿发话。石三寿看着田青,田青在那里点头,意思很模糊。我看杨铭,杨铭看向窗外不回头,等田青把没眼人送出屋,那哥们回头大笑。
吃晚饭的时候,田青讲了件事:有个贫困县,因为中央电视台的“心连心艺术团”要去慰问,政府花了一百多万,把一条古街全部贴上了白瓷砖,还特别强调是城里公共厕所那样的砖。
亚妮著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