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一介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做学问非常严肃认真
这又使我想起,1942年当时的教育部授予我父亲那本《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最高奖,他得到这消息后,很不高兴,对朋友们说:“多少年来一向是我给学生分数,我要谁给我的书评奖!”我父亲对金钱全不放在心上,但他对他的学问颇有自信。1949年后,我家在北京小石作的房子被征用,政府付给了八千元,我母亲颇不高兴,但我父亲却说:“北大给我们房子住就行了,要那么多房子有什么用。”
1949年后,父亲任北京大学校委会主席(当时无校长)主管北大工作,但因他在解放前不是“民主人士”,也不过问政治,实是有职无权,此事可从许德珩为纪念北大成立九十周年刊于《北京大学学报》中的文章看出。
1951年下半年他改任副校长,让他分管基建,这当然是他完全不懂的,而他也无怨言,常常拄着拐杖去工地转转。我想,当时北大对他的安排是完全错误的,没有用其所长,反而用其所短,这大概也不是我父亲一人的遭遇,很多知识分子可能都有这样的问题。
钱穆在他的《忆锡予》(我父亲字锡予)一文中说:“锡予之奉长慈幼,家庭雍睦,饮食起居,进退作息,固俨然一纯儒之典型”,“孟子曰:‘柳下惠之和’,锡予殆其人,交其人亦难知其学,斯诚柳下之流矣。”确如钱穆伯父所言,父亲治学之谨严世或少见,故其《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之作已成为研究中国佛教史的经典性著作。
贺麟在《五十年来的中国哲学》中所说:“汤先生……所著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一书,材料的丰富,方法的谨严,考证方面的新发现,义理方面的新解释,均胜过别人。”
胡适在看此书稿时的《胡适日记》记有:“读汤锡予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稿本第一册。全日为他校阅。此书极好。锡予与陈寅恪两君为今日治此学最勤的,又最有成绩的。锡予的训练极精,工具也好,方法又细密,故此书为最权威之作。”(1937年1月17日的《日记》)其治“魏晋玄学”实为此学开辟了新的道路,至今学者大多仍沿着他研究的路子而继续研究。
父亲做学问非常严肃、认真,不趋时不守旧,时创新意,对自己认定的学术见解是颇坚持的。但他与朋友相聚论政、论学,他常默然,不喜参与争论。故我父亲与当时学者大都相处很好,无门户之见,钱穆与傅斯年有隙,而我父亲为两人之好友;熊十力与吕澂佛学意见相左,但均为我父亲的相知友好;我父亲为“学衡”成员,而又和胡适相处颇善,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