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号叫汤菩萨
据吴宓伯父原夫人陈心一伯母说:“当时朋友们给锡予起了一个绰号叫汤菩萨。”陈心一伯母99岁,住吴学昭处。我想,这正如钱穆伯父所说,我父亲“为人一团和气”,是“圣之和”者,而非“圣之时”、“圣之任”者也。
我父亲虽有家学之传,并留学美国,但他平日除读书、写作外,几乎无其他嗜好。
他于琴棋书画全不通,不听京戏,不喜饮酒,只抽不贵的香烟;他也不听西洋音乐,也不看电影,更不会跳舞,在昆明时常与金岳霖先生交换着看英文侦探小说,偶尔我父母与闻一多伯父母打打麻将,或者带我们去散散步,在田间走走。
我父亲的生活非常节俭,从不挑吃,常常穿着一件布大褂、一双布鞋,提着我母亲为他做的布书包去上课。1954年他生病后,每天早上一杯牛奶,一片烤馒头片,放上一点加糖的黑芝麻粉,他就满足了。有一次,我姑母没看清,把茶叶末当成黑芝麻放在馒头片上,他也照样吃下去,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我父亲一生确实遵照我祖父的教训:“素位而行,随适而安”,“毋戚戚于功名,毋孜孜于逸乐。”我想,像我父亲生在国家危难之时,多变之际,实如钱穆伯父所说是“一纯儒之典型”。从父亲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的“跋”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他继家风,为人为学,立身处事之大端,且可看出他忧国忧民之胸怀,现录“跋”中一段于下:
彤幼承庭训,早览乙部,先父雨三公教人,虽谆谆于立身行事之大端,而启发愚蒙,则常述前言往行以相告诫。彤稍长,寄心于玄远之学,居恒爱读内典。顾亦颇喜疏寻往古思想之脉络,宗派之变迁。十余年来,教学南北,尝以中国佛教史授学者。讲义积年,汇成卷帙。自知于佛法默应体会,有志未逮。语文史地,所知甚少。故陈述肤浅,详略失序,百无一当。惟因今值国变,戎马生郊。乃以一部,勉付梓人。非谓考证之学可济时艰,然敝帚自珍,愿以多年之所得,作一结束。惟冀他日国势昌隆,海内乂安,学者由读此编,而于中国佛教史继续述作。俾古圣贤伟大之人格思想,终得光辉于世,则拙作不为无小补矣。
这篇“跋”写于1938年元旦,正值抗日战争开始之时。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五十五年了,我父亲去世也已二十九年了。我作为他的儿子和学生虽也有志于中国哲学史之研究,但学识、功力与我父亲相差之远不可以道里计;于立身行事上,也颇有愧于“家风”。但我尚有自知之明,已从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中吸取了不少教训,对祖父的教导或稍有体会,当以此自勉也。
汤一介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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