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西行漫记》
虽然我不是一个好学生,但我却爱看小说之类,初中时,我先是爱看巴金的《家》、《春》、《秋》,也看《三国演义》、《水浒传》,好像特别喜欢屠格涅夫的《父与子》、《罗亭》,觉得这些书写人的感情比较细微。
从贵阳被遣送回昆明后,不能不愿再回联大附中,就在家里自己看点书。我忽然对历史感到兴趣,父亲让我读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这本书对我影响很大,它使我了解到我们国家有着悠久、丰富、辉煌的历史,特别是钱先生对祖国历史的热爱之情跃然纸上,使我十分感动,这种态度可能对我以后爱好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因住在乡间和心情之故,我对古典诗词由原来喜欢李后主的词,转为更喜欢陶渊明的诗文了,那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流观山海图,泛览周王传”等等,在潜移默化中使我的性格中渐渐增加了爱“自然”和“自由”的因子。
当然,我常常还是学着用湖北的乡音吟诵着《桃花扇》中的《哀江南》和庾信的《哀江南赋》,它们的那种悲凉的心境也正适合国难当头的年轻人品味吧!在南开因留级就更有时间读小说,这一时期我读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尼娜》,陀思妥也夫斯基的《卡拉玛佐夫兄弟们》和契诃夫的短篇小说。
其中托尔斯泰对我的影响最大,他的“人道主义”精神和对信仰的坚贞,使我深深感动,由于国文课的内容选有《孟子》的某些篇章,这样也使我开始阅读《论语》、《孟子》以及《老子》、《庄子》等书,当然也只是能对它们有字面上的了解,其中的奥义是领悟不到的,不过总算开始接触了中国古典哲学著作了。
1943年春,我和游宝谟、曾宪洛、胡旭东在联大附中读初二,还有读初三的余绳荪,我们都对当时的训导主任、童军教官不满意,觉得他对我们总是另眼相看,这样使得我们更加对学习没有兴趣。
一天,余绳荪向我们说:“有一本书叫《西行漫记》,读起来很有意思,是不是我们大家一起来读。”我们几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对学习没有兴趣,一听,大家都很高兴,愿意一起读。当时,我们都住校,当然不能在学校里读。不知余绳荪怎样能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我们就在那里读这部旷世奇书。我记得,我们租的房子是在一个小楼上,下面就是大街。
余绳荪读《西行漫记》,我们几个人听着,这时我们才知道《西行漫记》是斯诺写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
汤一介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