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漫漫·我呢,也就年复一年,拿法国的,意大利的,偶尔还有德国和日本的演员,做讥讽好莱坞的枪弹
文/张宗子
毛姆小说《刀锋》里的艾略特·谈波登说,世界上唯一适合生活的城市,是巴黎,巴黎的时尚和优雅,无处可比。按毛姆的意思,谈波登属于附庸风雅的人物,好虚荣,有点浅薄,但心地善良。我想,世上大多数人,差不多也都如此吧。谁没点虚荣和浅薄呢?只要善良,便不失为正人君子。
巴黎在很多人心目中,是艺术的圣地,也是文学的圣地。我在一句法文还不会的时候,就买了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看扉页的照片,读每一首诗,认出其中几个字,觉得开心。这种心态,和谈波登无异。大学的第二外语,选了法语,学了一年,挣得八个学分,除了“你好”和“再见”,全都早已忘干净。
我爱欧洲电影,法国尤甚。但说实话,对法国电影我从没有过系统的了解,不过在图书馆随手摭拾,今天一部雷斯奈,明天一部科克托,看得心花怒放,全不管来龙去脉。
因为喜爱,偏见是免不了的,处处理直气壮地想当然。法国文学好,绘画好,时装好,音乐虽然不如德国人,有拉摩、圣桑、福雷、德彪西,也够了。电影好,怎么个好法?像《去年在马里安巴》那样的梦意沉沉就不去管它了,像《游戏的规则》那样的入木三分也不去管它了,就说女演员的气质,便是好莱坞明星不能比的。让-吕克·戈达尔的《精疲力尽》看过多遍,男主角贝尔蒙多的赖皮相别具一格,女主角珍·西宝剪了男孩一样的头,清清爽爽,衣着简单而有格调。我说,看看人家法国人,美国哪里找这样的人物呢?
从来没有人和我争,没有人反驳我的观点,他们给我面子。我呢,也就年复一年,拿法国的,意大利的,偶尔还有德国和日本的演员,做讥讽好莱坞的枪弹:伊莎贝尔·阿佳妮如何如何,克劳迪娅·卡迪内尔如何如何,安娜·卡丽娜如何如何。
珍·西宝是这些枪弹中最有力的一颗,她娇媚,顽皮,充满青春活力,她不妖艳,她美丽。可是有一天,我想查知她还演过什么电影,一查,顿时傻了:人家西宝小姐根本不是法国人,就是一美国丫头,出生地是衣阿华州的马歇尔镇。她演法国片,也演美国片,她演的美国片里,至少有两部,包括一部西部歌舞片,我是看过的,可愣是没认出她,想都没想过,她会出现在这样的电影里。
什么叫喜爱啊?喜爱就是这么一厢情愿的事。没有自以为是,没有想象,就没有喜爱。所以,以喜爱为基础来做学问是很危险的。弄不好,学问就成了一场白日梦,一个童话,充斥着无所不有的异想天开。
珍·西宝只活了41岁,葬在巴黎。
张宗子旅美作家,现住纽约。著有《空杯》、《书时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