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正记者蔡欣星摄

武汉夏秋的更替几乎是一夜的事儿，天气沉下来但秋雨迟迟未下，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汉口五福路一片拆迁地旁的背街巷里，黄道正和一个老朋友下着象棋。三年前还没患白内障时，他的木工活儿一会儿都停不下来，总有人慕名找到他，做些木制小家具。“现在不行了，脑子体力都跟不上了，眼睛也不好使。”

66岁的黄道正，是家中第六代木匠，尽管如今生意不如以往好，手脚也变慢了，但他骨子里手艺人的犟脾气几十年没变。家里一代代传下来的几十首做木匠活儿的口诀、打油诗，只剩他背得麻溜，却坚决不许外人记录。那是曾经方圆几十里手艺最好的木匠师傅，执着又小心保留的骄傲。

家财万贯不可轻师慢匠

位于黄陂的木兰天池树木繁多，66年前，黄道正就出生在那里。

黄道正几乎没有想过要做别的，从小就看着父亲、爷爷做木工活儿，对斧头、锯子习以为常，成为一名出色的木匠是理所当然。更重要的是，木匠作为手艺人，人人尊重，“家财万贯，不可轻师慢匠”，是那个年代所有人的共识。

黄道正一家，是当年方圆几十里最出色的木匠，几代人的积累，让他们能够做出复杂、精细的木制品，尤其是涉及机械原理的农具，比如犁车、水车，这是当时最重要的必需品。

黄道正记得，小时候，只要有人家中需要做木制品，主人家会亲自上门，请师傅到自家走一趟。待师傅把东西做好了，付了工钱，还要好酒好菜招待师傅一顿，这是对师傅的感谢和尊重。

18岁那年，黄道正出师接活。木匠想要出师，至少做三年学徒，一般第一年要专门给师傅家带孩子、打水做饭。黄道正很幸运，不用拜师，跟着父亲和爷爷学习便是。“三年的斧头四年的柱，画墨同师傅一起去。”这是黄道正常说的一句打油诗，意思是做木工至少要三年学基本功，等到可以独自做活儿时，最初还是要师傅在旁看着才做得放心。

黄道正上世纪80年代从黄陂来汉口，开始做木制家具生意时，前后陆续收过六个徒弟。当时每天早晨他都会出现在六合路口，卖些木椅、圆凳、老人用的坐便器这样的生活品。由于来往的人多，生意不错，一天到晚几乎停不下来。

会背数十首木工口诀坚决不挂招牌

除了做木匠，黄道正还做过十年服装生意，靠这些抚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然而就在生意越走越顺、儿女长大成人时，妻子却患病去世。如今妻子已经离开十多年，徒弟早已出师单干，只剩他一人住在五福路上的一间三层楼里，每一层都窄得只能放下他的木材和工具。

家里几代人做木制品，黄道正做每一样东西都有口诀，而他几乎没跟人交流过从儿时做木工活儿起就刻在脑子里的那些口诀、打油诗，连儿女都没提起过。这些蕴含规律且朗朗上口的打油诗，就是做好每一样木制品的精髓所在。

“比如说棺材，有人担心会不会做小了，其实跟着口诀做就不会错：五尺两寸半，能睡天下长短英雄汉。”黄道正说得来了兴致，一口气念了好多打油诗，包括怎么做房梁，房梁每个朝向代表什么，但绝不让人拿笔记下，问他为什么，他直摇手。

这两年因为眼睛患病，加上在外出摊不方便，黄道正只在有人来家里定做家具时，才做活儿。周围的老朋友建议，他可以做个广告牌挂在巷子口，这样别人也好找，可他说什么也不干。他觉得一家几代人靠手艺吃饭，从没打过广告，都是街坊邻居口口相传，“做个牌子感觉就像我求着别人来”。老人的犟脾气一上来，谁劝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