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许多读者来说,葛亮《北鸢》的语言有种久别重逢的欣喜,它洗净了半个世纪的陈词,却没有跌回半个世纪之前的滥调,因而又是鲜活的,令人耳目一新的。
这是一部大视野的小说,将家族、性别、诗书礼乐、民俗工艺置于时代框架之中,出场人物众多,叙事盘根错节,时间横亘军阀割据与抗日战争两段乱世。《北鸢》的结构布局以“动、静”为对位展开。文笙与仁桢如同叙述者放飞的两只风筝,牵引着卢家与冯家的升腾和沉浮。这风筝意象,可作多重诠释。“命悬一线”的危机,每以一位女性(如昭德、仁珏和言秋凰)生命的殇失为代价;此时的“顺势而为”(即与时代的进退周旋),疾风中的收与放,能否真的带来“一线生机”?若从葛亮的历史哲学看来,某些事物(譬如人的生存状态的美感)是无可挽回地永远逝去了。
昭如在家睦病殁后接掌家族生意,说,“家道败下去,不怕,但要败得好看”。这“好看”两个平常字眼,却是全书的关键词。对应于贯串全书的风筝意象,诚如曹霑所言,“比之书画无其雅,方之器物无其用”,放飞晴空仰头,却是好看!——这里有“久藏的真精神”。
是故,《北鸢》里卢、冯两个家族的历史遭逢,每从儿童或女性的眼中看取,因而别具一种单纯、朦胧的呈现,后见之明的解释定见的缺席,反而使情景的原初状态得以“保真”。相对于仁珏、言秋凰这一对烈性母女,小说并未为文笙和仁桢两位“视点”人物设置极端的情节情境。仁桢琢磨《杨门女将》里穆桂英的“铁打的身心”,说,“这样的悲喜,哪是我们平凡人受得了的”。可是葛亮说,“再谦卑的骨头里,也流着时代的江河。”以淡笔写深情,某种意义上说,《北鸢》也是小说家在华夏文明的天空,放飞的一只“虎头风筝”吧。(摘自《晶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