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日岛的暴动
教官很恼火,不让他们上课了,但他们很想读报纸,想了解情况。我们六队有个叫陈澄诠的,被捕前是造纸厂工人,他对我说,他们(南日岛的俘虏)想看报纸,我们就商量怎么传递报纸前几版的“国际形势”给他们。那时大家要上山劳动,上山后分散,可以趁那时给他们。我当时编入第九班,是成绩不好的班,班长是个海军军官,最会打小报告的。副班长大家选我,狱方不让我当,但没人肯当,只好给我当。陈澄诠在山上传递报纸,班长看到了,就去告密。晚点名时,就把他叫出来,关碉堡。碉堡在海边,是关禁闭的地方,空间狭小,马桶的蛆虫爬满地,没法躺下来睡觉。
陈澄诠被抓,被刑求,要他承认组织暴动,还要他供出参加的人。他最后承认“暴动”,但说,陈明忠只是知情,没有正式参加。除了他,还抓了好几个人。其实哪里有“暴动”,是想把我们这些“成绩不好”、不听话的政治犯抓起来,找个名目枪毙。
那些南日岛的俘虏是真的要暴动的。军官都死了,他们只是普通的兵,但他们毕竟是军人,知道碉堡在哪里,机关枪在哪里,他们策划怎么攻击、怎么分配任务等等。那时每三个月补给船从台东开来一次,他们计划抢船,抢成功就跑回大陆,不行就上岸在台湾打游击。但因为台风来,船没靠岸,他们的暴动失败了,有些人在绿岛就被枪毙了。
后来来了一个技术总队,开始我们不晓得为什么派来这个总队,后来才知道因为南日岛俘虏暴动,他们被派来绿岛防备。这个总队的人,大多三十多岁,都是军官,带自动武器。从大陆撤退时安爆破装置的,就是他们。
我们这批被认为想“暴动”的政治犯,被送回台湾“军法处”第三区楼上,这里是关死刑犯人的。我们对面就是南日岛那些俘虏,有几个还同过房间。他们都会看字,我说:“你们小学都没念,怎么会看书?”他们说:“在部队里学的。”其中有个福州人,叫陈品官,问他为什么参加共产党,他说他是佃农,家里很穷,跟地主借贷,还不起,妈妈自杀了,妹妹卖掉了。后来共产党来了,分了土地,他当然支持共产党。“如果国民党又来了,我们就完了。”所以一要打仗,他就参加了部队。
七月一日,大家想,反正要死了,我们就一起唱歌,唱“国歌”,唱五星红旗歌。后来南日岛的俘虏,大概有一百多人,都被枪毙了。而我们这批被制造出来的暴动犯,却没有死。
陈明忠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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