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伯父可以说是与我父亲另一最相知之友。自1931年同在北大任教后,一直到1948年夏,他们在苏州见面,抱着强烈的忧患意识而纵论天下国家。此后一别,竟未能再见。
1919年6月19日,我父亲从汉姆林大学转到哈佛大学研究院,这是因为吴宓伯父已先期至该校,故我父亲随之亦去。在哈佛师从于白璧德,曾选修了白氏的《比较文学》,我想这也是受到吴宓伯父的影响所致。时陈寅恪伯父在哈佛,他们三人常在一起议论吴宓伯父“婚事问题”,又曾与吴宓、陈寅恪两伯父于是年7月14日一起去拜访白璧德先生,而且他们三人常常一起吃饭。
1919年底,我父亲似在思想和学风上有一转变,或由较关注中国社会政治之问题,而趋向于“为学术而学术”的道路,这或者受当时哈佛学风之影响故也。吴宓伯父的《日记》12月29日有一段记载:
留美同人,大都志趣卑近,但求功名与温饱;而其治学,亦漫无宗旨,杂取浮摭。乃高明出群之士,如陈寅恪之梵文,汤君锡予之佛学……则皆各有所专注。宓尚未定决。
是年夏假,我父亲和陈寅恪伯父曾去纽约,回来后与吴宓伯父常聚而谈读书及学问,吴宓伯父《日记》中说:“此中乐,不足为外人道也。”“宓固未及学哲学,因请俞君大维为宓讲授哲学史大纲,每日一小时,自十五日至二十四日,凡十日毕。次则请汤锡予授宓佛学及印度哲学之大要。”
看来吴宓伯父此时已专心“读书学问”了。正由于陈、汤、吴均远离“功名权利之争”,且日夜奋力攻读,故为某些留学生“背后谈论,讥评辱骂”,“至谓陈寅恪、汤用彤两君及宓三人,不久必死云云。”可见陈、汤、吴三人用功之勤,而又为某些留学生妒嫉也。但正因为他们三人志在“读书学问”,为当时在哈佛留学生中皎皎者,故有“哈佛三杰”之称。
1921年6月,吴宓伯父离哈佛回国,受聘于东南大学,并于次年(1922年)1月与梅光迪、胡先骕等创办《学衡》杂志,以“论究学术,阐明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为宗旨。次年2月,由吴宓、梅光迪推荐,我父亲接受了东南大学之聘约,为哲学系教授,并参加了《学衡》杂志,成为“学衡成员”。
我父亲在《学衡》上先后发表了译著共七篇,除《评近人之文化研究》一文为评论当时之学风外,其余六篇译著均为专门学问之研究。从吴宓伯父的《日记》所记载,我父亲回国后大概已抱定以“为学术而学术”之宗旨,而大不似在清华读书时热血青年之状况了。
我们三代人
汤一介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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