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南开中学
后来我知道,这期间我们家正是困难时期,本来父亲的薪水就不够用,加上我妹妹患了肾炎,治病要花不少钱,而我母亲由北平带到昆明的衣物和首饰渐渐都卖光了。
父亲的信和他的所作所为,对我一生都有着深刻的影响。每当我想起他的这封信和他让堂姐给我买猪油,我都不能平静;感谢父亲对我的爱和关怀。我比起父亲来在学术上没有他那么大成就,但我不敢苟且偷安,总是希望能对得起他,做一点有益于社会的事。
我的大妹汤一平患肾炎不治而离开了人世,她那时只有十四岁。起初,我父母都没告诉我,是后来从我堂姐那知道的。我有两个妹妹,小妹早在北平时就因患痢疾去世了。大妹是我父亲最喜欢的孩子,她和我只相差一岁半,感情也最好,在我写的《生死》记述了大妹的死。
当我知道了大妹病死后,写了一封信给我父母,述说我的哀恸,“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父亲给我回了一封只有二三百字的信,信中引了孔子的话:“未知生,焉知死。”并且说:“对于生死、富贵等不是人应去追求的,学问和道德才是人应该追求的。”他要我好好读书,注意身体。从父亲这封短信看,他确如钱穆先生所说,是一“纯儒”。
又近读《吴宓日记》,其中也记有父亲在一次演讲中说“儒家思想为中国文化之精神所在”。孔子说:“五十而知天命。”父亲正好五十岁,是否“知天命”了,我不敢说,但他要求我做一个有学问道德的人,这无疑是儒家对做人的要求。
而我在五十岁时(1977年)才像孔子十五岁那样始“有志于学”吧?大概到我六十岁(1987年)时也才如孔子四十岁时那样进入“不惑”之年。父亲立身行事所依据的儒家思想多多少少在我身上有所体现。
重庆南开中学无疑是当时大后方最好的中学,我能进入当然是得力于我的堂姐在那教书,当然也和我父亲于1927至1928年在南开大学教过书有关。我在联大附中只读到初二,没有读初三,而到南开直接进入高一,功课的压力自然很大。开始我还可以勉强跟上,可越来越感到困难,因而对学下去的信心动摇了。于是我写信给父亲说我不想学了,想回昆明。
父亲写了一封长信给我,他说,读书、求学就像爬山一样,开始比较容易,越往上越困难,这就看你是否能坚持,只有有志气的人才能爬上去。爬得越高,看得越远,眼界越开阔。他还举出一些古今学人坚持为学的例子来鼓励我。
父亲的这番话,不仅使我坚持在南开学下去,而且对我一生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重庆南开确实造就了不少人才,我所在的46、47两级,现在是两院院士的就有十余人,有些在国外也都有成就。
汤一介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