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望月
2016-09-17 06:54:00 来源:长江日报

王建生

在农村还没用上电灯的时代,农民父兄的生产生活,白天仰仗一轮红日,插秧割谷春播秋收。夜晚就着皎洁的月光拾掇整理自留地上的青菜萝卜,唤回牧归的牛羊。

我们家因父亲教书而被生产队称之为工干家属,可苦了当农民的母亲,又干农活又持家,太阳月亮都是养育我们的神。相比之下,母亲更敬畏和善待月亮。

在明亮的月夜,母亲会放下手中的活,口中唱着好听的歌谣,带着我在打谷场漫步嬉戏。我回头仰望天空,突然发现月亮还跟在我屁股后面,像是隔壁新大姐(方言:新娘)又白又圆的笑脸。我快乐至极,伸直指头指给母亲看,母亲说,这样指着不礼貌,月亮会生气的,晚上睡着了月亮就来割耳朵。于是,她陪着我向月亮鞠了三个躬。

我们的村庄叫庙下冲塆,属于大别山南麓,素有中秋望月的风俗,圆圆的月饼要让圆圆的月亮先吃。我的娘更是认真。院子里摆上吃饭用的小方桌,两个小盘子盛上两块月饼。那时的月饼,猪油纸包裹,饼子外层是薄薄的油壳,中间是冰糖馅,非常可口,一个几分钱,相当男劳动力半天的工价。母亲轻轻地剥开那层油纸,垫着盘子,小心翼翼地,生怕自己的手指头碰了望月的月饼。然后,泡上两杯糖茶,那时的茶叫茶不是茶,没有毛尖、松针,更没有瓜片之类的绿茶,只在盛夏时,农家才用土钵子装一锅开水,丢进一把大片子茶树叶,全家人渴了就喝一大花碗。最讲究的人家接待贵客,才是红糖化水,俗称糖茶。

那年中秋望月,当中学校长的父亲破例地回家过中秋,一家终于团圆了,母亲的脸上挂着少有的喜悦,踮着小脚跑出跑进,先是对着东南方向摆正桌子拜台,接着奉上月饼,该上糖茶了,可装糖的瓶子里好久没有装糖,母亲用筷子搅了几圈,也搅不下几颗红糖粒。她一边磕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月亮菩萨不会见怪,不计较我们家穷。父亲连忙圆场,等着,等着,有好吃的。转身进屋拿出了一个包裹,一包西北大红枣,包裹是五姨母缝织的,刚好昨天收到。娘说:快,先给月亮菩萨吃。接着,父亲又拿出了姨父的来信,当着月亮的面大声念道:二姐,每逢佳节倍思亲,在中秋明媚的月光中,我们远在西北边疆,无比想念您和尊敬的大哥……娘呆了,脸上滚动着泪珠,银色的月光映照得闪闪发亮。

母亲年年中秋望月,年年跪拜中秋的月亮,原来不仅是对月亮的崇拜,更重要的是借月光传递遥远的思念。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母亲才是诗中人。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母亲这一辈子都在牵挂着亲人。早年是姨父姨母工作在西北核工业基地,舅父舅娘又在外地教书,钟爱手中教鞭的父亲也只是每月发工资才回家一次。母亲的身边只有祖父和我们,好不容易我们长大了,两个儿子,弟弟又出国求学并定居……年年中秋,月圆家不圆。我们的老母亲,年年守着庙下冲湾的中秋月,奉上子女们捎回的一年比一年精美的月饼,对着又圆又亮的月亮,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与祈祷。

“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如今,母亲走了三年,中秋的月亮前少了一位虔诚的身影,我们多了一份伤心的思念。我不知道这份思念如何遥寄,只能学着母亲的样子望月。愿中秋的月光照进天上,让我和母亲同见一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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